抚摸岁月的痕迹
生平无缘解触秦砖汉瓦,只好逢了闲暇就流连在周边的古城、庙宇、去追寻古人留下的痕迹,看着想着古城里这些房舍庭院砖瓦,曾经陪着几百年间不同的主人和路过的游人度过了无数个晨昏,曾经为他们挡风,为他们遮雨,呵护着他们度过在尘世的每一天每一时。
一代又一代的主人先后逝去,丢下这些城池,房舍,古砖石头铺就的街巷,沉默在无数个寂寞的黄昏里。它们如那划痕累累的旧唱片,记录着先人们在古街道上生活的足迹,刻录下他们当初诵念古文时抑扬顿挫的入神,那已被岁月的风雨侵蚀和过往的行人摸的失去棱角的古砖,还存留着古人们用手抚摸地体温,那被无数个朝代的人们用脚板磨成凹形的砖石路上回放着他们曾经经过的身影,负重的人,抬轿的人,辘辘滚过的马车牛车的铁轮,挑担卖货的,裙裾飘飘的三五佳人,风流倜傥的名士,油头满面的富商。
古街上曾经的烟火气里,终日回响着货摊,小吃摊摊主的叫卖声,过往的骡马的嘶鸣声,茶馆里,酒肆里传来说书人忽大忽小的声音和说一段就把那手中的木板在桌上拍一下的啪的声音,还有私塾里教书的老夫子忽高忽低拉长了声调的念书声。
用脚板体味着古人们曾经走过的砖石街道,追随着他们的情思,瞻仰着曾经陪伴过他们的城楼上的飞檐以及那斑驳陆离的画栋,还有那木板上不经细看已经快认不出来的雕刻对联,沉浸在他们曾经生存过的年代里去了。
这是古城古镇留在岁月这张黑胶唱片上无法磨损掉的痕迹。
同样过往岁月里的痕迹是在一次去武当山时发现,在陡峭的栈道边栏杆上栓着的铁链上,挂着无数各式各样的铁挂锁,这锁有大有小,有铜有铁,很多锁已经高度生锈,变成了黑褐色,锁与锁之间由于挨的较近,已经生锈粘接在一起,都无法分开了。我抚摸着这些锁,想着这些锈死的锁,不知是哪朝哪代的人挂的,又为何事所挂,是期盼天长地久还是希望青春永驻,是锁住了彼此间的某种承诺,还是真的锁住了两人的长相厮守或无尽的乡思。
我不顾生锈的挂锁上的铁锈污了双手,挨个抚摸着这岁月留下的痕迹,细细辨认这些挂锁,有绑着红绳子才挂上去的新锁,有半新不旧的锁,但更多的锁已经锈迹斑斑,早就失去了锁的面目,尤其那些老挂锁,用左手抓住,用右手把铁栓插进左面锁孔才可挂住的明清及民国时期制造的锁,都生锈成了一个个黑铁疙瘩,想必曾挂它在铁链上的主人,早已逝去无数个年头了吧,而当初主人挂他的在这里的目的是否已经实现了呢。
岁月也同样为我的九十余高龄的老父老母留下了无法抹平的痕迹。
为年迈的老父亲理发是我每半个月必须完成的一件事情,细心地围上理发罩布,然后在后脖上铺上一条干净的毛巾,打开理发推的电源开始理发,理完头上花白的头发,再理脸上的胡子,理发推在父亲满是沟壑脸庞上走过,得万分细心,不能将推子压实,否则会划伤皮肉,前额上下巴上更得小心,得抚平沟壑才可将头发胡子推掉。
每一次为老父亲理发,心里就很难过,就如行走在满目沧桑的土地上。父亲苍老的面庞让我知道,他的岁月的刻痕里满满记录的都是辛苦,是担当,是为他的儿女们操碎了心的牵挂和放不下。
母亲病危前,已无法独自走路,须得陪护的子女们时刻照管,才可以解决洗脸吃饭等事宜。每天早晨起来,打来温水,替母亲洗脸,洗手是一件让做子女的心里很难过的事,先用湿毛巾轻轻地擦拭完毕他苍老的面庞,再讲他的手放在盆子里就像给孩童洗手般搓洗,那松弛的皮肉裹着的双手,曾经牵着他的孩子一个个长大成人,托起了一个老小十余口的家,一日三餐都要在他的手里实现,上有老,太爷太太,爷爷奶奶,,下有小,大哥二哥三哥四哥姐姐我和六弟,大的要上学,小的要吃饭穿衣,大情小事,都的靠他去解决,去争取。他那曾经无比健壮的双手,如今却已失去了料理自己的能力,靠他的子女们托起才能完成洗脸洗手的事宜。
我常想,母亲这双有着长长的手指的大手,如钢琴演奏大师有着长长的手指的双手,如做了富贵人家的子女,这双手一定会弹奏出震撼人心的乐曲而闻名于世,但母亲自十几岁来到我们家,在我们这样的大家庭里、在那个特定的贫困年代,却一字不识地每天默默地筹划着全家十多口人的衣食住行。每天随了大集体社员出工,回到家里还要忙着做饭,喂猪,喂牛,还得操心着老人们的身体,操心着每个孩子的学业不要荒废,他宁可自己做文盲,也不让下一代和他一样认不来字。
如今这双松弛而无力的双手,是无情的岁月留给母亲的痕迹,是养育我们留下的沧桑记忆,也是留在我们做子女的心底里终身的感恩与感激。
那些幸存下来的古城墙,古村落、被脚板磨的凹凸不平的石头路,锈迹斑斑的挂锁,是历史的过往,是岁月特意留存下来的痕迹。见到它们,难免在心下泛起对那过往年代里,在这些古地方生活过的人们无尽的想象和追忆,但老父亲额头上那如一道道梯田般沧桑的皱纹,老母亲苍老的双手上那松弛的肌肉,更是岁月无法抚平的痕迹,不管过去多少年,都将长久储存在我的心底,永远无法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