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藏命契》有云:
青鸾者,其音冠绝,成双则鸣,然孤禽乎,终未尝鸣之。
首列山有壁,其壁如镜,鸾经视之,以为其偶,引吭近之,闻声者病怯寿延,然鸾首碎,其身坠之,眠深渊也。
正文:
我用了人道众生成转世百上千次所用的时间,走过了众生需要轮回才能遍历的世界,只为找到那个能够让我开口歌唱的人,直到,来到这充满了苦难的娑婆世界,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偶尔觅得一个不起眼的小世界,我才寻到那个人,那个能让我放声歌唱的人。
那晚,是灾难降临日子,我身处的城市已经变成火海,和其他世界一样,这里的人类,既有残暴的贪婪,又有忘我的博爱。
以血与火为颜料,这个族群描绘出一幅色彩斑斓却又近乎残忍不堪的画卷。
徘徊于已然变成废墟的城市中,一个背着乐器的男子淡定从容的在其他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核辐射中行走。
且行且歌的他,唱着我从未听过的声音,那一刻,千年的寻找忽然失去了重量,漫长的岁月似乎也在我身后酣然入睡。
我曾无数次在心里勾勒过他出现的情景,我也曾无数次用指端描绘过他的模样,我也曾无数次在梦里听到他缥缈的歌声。
但他出现的时候,一切虚假的可能都瞬间化作纷飞的烟尘,飘飘洒洒的从九霄穹顶漫舞而下,落在我们的发梢、肩头,在我们相接的目光里跳动。
他不止一次的问过我:鸾,如果那天你我没有遇见,你会停止寻找吗?
晏,众生都是在六道中轮回的,哪怕你坠到地狱火海中,我也会随你投身其间。
每次的答案都是一样的,每次,他给我的回应也都是一个绵长而深情的拥吻。
在这个被人类亲手毁灭的世界里,我们不知道还有多少和文晏一样幸存下来的他的同类。
每一个随着朝阳变得明亮的日子,我们都会并肩坐在在群山的最高处,他弹着那把叫做吉他的乐器,我把他最喜欢的声音撒出去,鸾凤和鸣是世间最美好的声音,而这种声音因为一场注定的邂逅,得以长久的回荡在群山之间。
不久后的一天清晨,我们唱累了下山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千斤巨石般。
身体不受控制的跌倒在地,几片青色的羽毛从我的衣袖里飞出,缓缓飘落在地上。
扑倒在地的瞬间我用衣袖将那几片羽毛轻轻一拂压在身下。
文晏没有注意到我的小动作,慌忙附身扶起了我:“鸾,你怎么了!”
我摇头:“没事,可能是有点累了吧。”
沿着崎岖的山路磕磕绊绊的回到山里的小屋,我昏睡了一天,醒来时外面已是一片漆黑。
悠扬的笛声传来,我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胸口的阻滞感已经减轻了很多。
在床上坐了一会我觉得自己应该是没事了,于是起身走到屋外。
文晏丢下手中的竹笛,赶忙起身扶我坐下。
我不得不悲哀的承认:纵然我再怎么蹑手蹑脚也会发出声响,这具幻化而来的人类身体也已经开始日渐沉重了,我知道,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彻彻底底变成一个真正的人类,一个被生老病死、七楚八苦纠缠不休的人类。
“你没事吧,鸾。”
“休息了这么久,已经好很多了……”我一边说一边俯身捡起他丢在地上的笛子,“这是你今天下午才做好的?”
“嗯!”文晏眼睛里流露出孩童一般的兴奋,“下午我趁你睡着的时候去另一座山的山脚下砍了好几根竹子,结果最后只做出这么一根,但是这根吹出来的声音很好听哦!”
我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抬起头对他说:“晏,吹给我听,好吗?”
文晏连着点了几下头:“好!好!”
笛声再次在空气中飘散、融化,缓缓的与漆黑如墨的夜色融为一体,此刻,我的记忆中只剩下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里我遇见的男子。
次日清晨,宛如极乐鸟欢快鸣叫般的声音再次回响在山间,只是那个作为乐手的男子似乎并没有听出作为歌者的女子声音里那一丝力不从心。
半个月后,文晏坐在小屋前满脸深情的吹奏着我最喜欢的曲子,空灵缥缈的歌声一如我即将飘散的灵魂一般。
青鸾挽歌……
一曲终了,悲喜交集,文晏低头看着躺在他怀里的我,声音低沉:“鸾,我的生命早就该在那战火纷飞的废墟中结束的,若不是你……”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吃力的伸出手按住他的嘴唇:“晏……”
生命力渐渐从我的体内溜走,我再也没有力气去触碰我最爱的人了,我拼了命的想要放慢自己手臂下落的速度,但那手臂最后还是无可奈何的落在了我的胸口。
千年的苦寻,如翻乱八十华严仅为觅得那一个字般的执着终于得到了满足。
是啊,足够了,虽然只是短短的半年,却足以陪伴我在回忆中度过另一个甜蜜而柔软的一千年。
恍惚间,我像是又回到了文晏温暖宽厚的怀抱中,两旁熟悉的景色不断后退。
“鸾,你还记得你说过的那个故事吗?我为它谱了曲子,我唱给你听好吗?
“首列山有壁……其壁如镜,鸾经视之,以为其偶,引吭近之……
“然鸾首碎,其身坠之……
“眠深渊也……”
文晏的歌声如过岩的山风在我耳边萦绕。
这一刻,我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听觉也渐渐模糊,文晏的声音最后一次传来,遥远的像是从我启程时的那个世界传来一般:“鸾,我愿永远是那块石壁,鸾首碎,其身坠,壁亦碎……”
耳边再次响起呼啸的风声,我知道,文晏抱着我尚存一丝温热的身体,飘飘然朝传说中青鸾的埋骨之所落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