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故事

      我们村不大,全村落户20家,在我们老庄可能爷爷一辈们做官的比较多,又或者是地主,那时候比较富有,给每家留下了一个“上坡”,追溯它的年代,爸爸会说“是你爷爷手里留下的”,爷爷会说“是你太爷爷手里留下的”,无从说起。关于它的名字“上坡”,是村子里人都这么叫渐渐的流传下来,其实它只是建在了比地面高出一米到两米的基层上,去房间大概要走上两三个台阶,因为要走台阶,村里人觉得十分罕见,就给它起了这个名字。房间的建筑结构极其独特,四周是用土基砌成的,这种土基极其薄又特别坚硬,土基与土基之间密封很严,又给中间夹杂着混着柴火的泥土,听爸爸讲,这样黏性会更大,就这样砌成一个前低后高的框架,后檐大概有六米高,前檐四米高;屋梁上面,用一个大三角形架横跨中心作为固定,整个房顶的后续工作都是围绕这个三角形大支架展开,所用的“椽”都是又直又长的,一根连到底没有接缝处,当然是以中间三角架作为接点的,等在屋顶摆完了这种椽之后,再在上面铺上一层细枝,这种细枝都是精挑细选的,合格的应该是退了皮的、粗细均匀的、没有腐朽的、一模一样长的枝条,等密密麻麻摆完了这些枝条后,再在上面铺一层麦草,麦草是刚刚从地里收来的,一边铺一边在麦草上面盖一层泥巴,再在泥巴上面撒一层碎草,再盖一层泥巴,最后在上面整整齐齐铺上一层瓦片,用于将雨水引到屋檐下。这种建筑是极其重视屋檐四周和前檐的装饰的,后檐会做的比屋顶高出一点点,高出的部分全部是用瓦片和石头砌成的,在后檐的两个角上会做一些装饰品,比如小狮子头,裂开大嘴,漏出舌头。前面的屋顶并不是与前檐墙完美的结合,而是长出好多,这样下雨天会将水成功的引到台基下面,而不会湿了屋身,前面的两角同样是有装饰的,会使用雕刻了图案的砖。整个“上坡”的正前面就是窗户和门了,一般两窗一门,左右对称,窗户一般是用木头做成一个正方形的大框架,再分成好多个小正方形,在正方形里面糊上白纸,可能这样做,既节约纸张,面积小了又不容易破。门一般很宽,是两页门,下面会有铁链,当锁门时一般是将门与门槛锁在一起。整个“上坡”高高架起在一米高的台基上,雄伟壮阔,是上一辈人富有的象征,也是他们留给我们后代的宝贵财富,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村子里面的人不再喜欢它,总觉得它老旧,为了追求新的风格,他们不再居住在上坡里面,将它慢慢的遗弃,它变成了仓库,装一些平时并不用的东西,甚至为了腾出更大的面积盖新房,将它拆除。

    我们家的上坡拆除是为了填补盖新房的材料,将它上面的土基,木条,椽,砖瓦等二次利用全部搬到新房的建设上,这样我们家很容易住上了单坡平房,它的建造也是利用了上坡的建筑思路,后来,村子里相继都有了平房,有的是单坡有的是双坡,当然还有一些仍然是住着窑洞,贫富各有差距。

  从我记事起,总爱听四爷爷讲故事,四爷爷极爱养花又爱养小动物,他经常会出没在各家各户,看看谁家有好看的花草,给自己整几只,或是到山沟里面,拿着自己纯手工做的夹子,套几只野味,有时活了,就装在笼子里面养起来。在我记忆中他有次捉了两只“哼吼”,其实是猫头鹰,他觉得好玩,就起了这个名字。猫头鹰黄黄的圆眼睛以及长长的嘴巴极招人喜爱,引的村子里的小孩每天都会去看,因为猫头鹰吃肉,所以四爷会抓来几条蛇,切成小块来喂它,有时会收集来谁家死了的小鸡仔喂养,就这样喂了一个月,顿顿吃肉,四爷爷实在养不下去,打算将它送人,可惜没有一个人敢要它,最后还是放生了。四爷爷是军人,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在战争中他的腿受了伤,走路一瘸一拐的,并且还患有气管炎,只要你听到轻重不一的脚步声以及鼻子出气很深并伴有咳嗽的声音,准是四爷来了,他爱来我们家,一则妈妈喜欢养花,种蔬菜,即便他一天混不到几株花,看着花也舒服,二则,四奶奶信奉佛教,不吃荤,他也到我们家来蹭蹭荤饭。四爷爷很温柔,话特别多,说话总带着微笑……

    和四爷爷比起来,大爷爷就不那么温柔了,他全身透着一股书香气息,平日里一直戴着一个圆帽子,没有帽盖,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留着白白的长胡子,搭理的特别整齐,穿着一身黑色书生长袍,拄着一根拐杖,拿着一本书,有太阳的地方总能见到他,不错,他的形象与整个农村气息格格不入,但是没有一个人会说他,反而是羡慕,他年轻的时候当过地主,当过干部,在穷乡村,觉得他是一个文化人,受到所有人的尊敬,没有一个孩子敢和他说话,也没有人见他笑过,他一直住在上坡里面,直到老去……

      二爷爷特别爱干农活,虽然已经老了,但在有活干的地方总有他的身影,他一直教导我们节约粮食,如果他走在路上,碰见一个麦粒,都要捡起来。二爷给我留下最深的印象就是和他一起去放羊,他放羊总会选择离家很远的地方,和他在一起,感觉世界充满了新鲜感,时间过得特别快。有次他放羊抓住了两只野生鸽子,鸽子特别活跃,我正在想他怎么带回家,转眼他就捏住鸽子的脖子,将鸽子屁股坐在土墩上,活活弄死了,当时觉得太残忍,看都不敢看,二爷爷却笑嘻嘻的告诉我“它是害鸟,偷吃我们粮食!”

    记忆中的爷爷只有他们三位,都是住在“上坡”里面,其他的还没有来的及见就与世长辞了,后来三位爷爷也相继离世,他们的面孔也模糊了,但他们对我的教导,以及他们一个个可爱的身影在我心里永藏。

      我爷爷就是我的亲爷爷,排行老三,他去世早,没有人记得他老去的样子。所有的记忆都集中在奶奶身上。奶奶受传统影响,裹了小脚,应该说我们村子里每个奶奶都裹了脚,她走路一瘸一拐,并且是身体稍斜侧着走,可能是脚底下某个部位太痛踩不实的缘故。平日里她扎两个长长的麻花辫,盘在头顶上,不知道这样扎了多少年,从黑发扎到了白发,每次梳头都会掉下几根,她都收藏起来压在炕下面,时间一长,翻开凉席一看,好多压成一圈一圈的头发堆,等攒够了一定数量,就拿出去换各种东西。她爱穿黑色大襟衣服,这种衣服很宽松,并且纽扣是沿着右胳膊设计的,奶奶说她右胳膊痛,抬不起来,这样刚好左手可以系扣子,非常方便。奶奶全身圆乎乎的,宽松的衣服也遮不住她胖嘟嘟的大肚子,我总爱拿奶奶肚子开玩笑

“奶奶,电视上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您的肚子里是不是有好多船?”

奶奶回应我的总是咯咯的笑声。平时不管在家里还是出门在外她都爱给头上裹个“头巾”,露着圆圆的长满皱纹的脸在外面,一双失去光泽的眼睛,好像一直在思考着什么,埋怨着什么 ……,是啊,没有人真正能够体会到她的一身有多艰辛!

    奶奶年轻时是一个好强的女人,有过失子之痛也有过失夫之痛,但都没有打垮她。她的第五个孩子是个女儿,生下来就死了,当时为了不让村里人笑话,就偷偷隐瞒下来,她将这件事压在心底几十年,不向任何人提起,一次偶然的机会向我说漏了嘴,她仍然不想提起往事,在我的追问下她只说了“女儿,埋在炕洞里了。”她现在讲起,仍然将几十年前的痛,包含在充满泪花的眼神里,痛苦的表情将历经沧桑的脸遮盖的严严实实。这是第一次看到奶奶哭。

      她对爱情很专一。听爸爸讲爷爷去世的时候他才九岁,奶奶也是貌美如花的年纪,一人抚养七个孩子,也没有再找一个伴一起过日子。爸爸说当时有好多人劝她,再找一个,可以帮她抚养孩子,老了也有个依靠,最后奶奶不愿意,就没有人提起过。在我的世界里一直觉得在奶奶那一辈人里,没有真正的爱情,两个人在一起原因很简单,不是到了该成家的年纪,就是父母看上谁家的小伙或者姑娘不错,赶紧提前打个招呼,把自家的孩子许配出去。奶奶和爷爷的相识不知道是属于以上中的哪一个,我只知道奶奶的老家离我们家很远,自从她嫁过来就很少回家去,都是家里人来看望她。后来我在睡眼朦胧中也知道了奶奶特别爱爷爷,即便老了还记着他……。

    这天天已经很亮了,我和姐姐仍在逃经济然窝在奶奶烧的热乎乎的被窝里毫无起床的念头,突然一声鼻涕抽泣的声音吵醒了我,我慢慢的睁开了眼睛,奶奶就坐在炕檐上,离我很近,背对着我,手里拿着一个很旧又很脏的东西不停地抚摸着,看不到她的脸,但我觉得她很伤心。

“又把我辛辛苦苦弄来的填炕用完了”窗外妈妈扯着嗓子不停的抱怨,毫无疑问婆媳之间又开战了。我知道奶奶伤心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和妈妈吵架,因为为生活中的种种琐事吵来吵去,她早已习以为常,而令她这么伤心的就是手里的那个烟袋。知道它是烟袋还是后面奶奶整理东西的时候告诉我的,奶奶有一个很大的小木箱,她经常会上锁,从小我们姊妹三个就对那个箱子充满着好奇心,因为奶奶总会将姑姑们给她带来的好吃的锁在箱子里,我们很馋,奶奶给我们的总是有限的,并且定期的会分给我们三一点点,我们只关注里面的好吃的,从来都没有注意过里面还有衣服,还有一些老旧的东西,不知道陪了奶奶多少年。

“奶奶,这是什么?”我提着一个又脏又旧的袋子问着奶奶,要不是那天看着奶奶拿着它哭,这么脏的东西才不会引起我一个小孩子的注意。

“那个是……”奶奶停顿了一下,眼睛避开了我的视线继续整理其他的东西,一边说

“你爷爷的烟袋。”

多少年了,吃过树皮,刨过刺根,啃过野草,带着七个孩子……,艰难的岁月还没有磨去她心里的那个人,留着他生前的东西,陪伴着她走过无数个没有他的日子。在想他的时候拿出来,回忆着他们在一起的美好时光,不应该是笑吗?为什么奶奶会用哭的形式去追忆,或许爱一个人就是去恨他,抱怨他……,这就是奶奶表达爱的方式。

    我细细地翻看着烟袋,除了脏旧,还有破,上面还有针缝了的痕迹,缝了的线上又留下一层脏垢,却没有被原本的旧遮住,看来是后面缝上去的。烟袋口处有一根绳,中间裹在烟袋口上,两头漏出来,打了两个死结,烟袋绳仍然是脏兮兮的,上面磨起了好多毛球,小心翼翼的挂在上面,却没有刻意去摘下的痕迹。我没有去拉那个绳,生怕一拉就断了,平整地放回了原处,抬头看着奶奶,她原本的双眼皮,埋没在松松的肉下面,睫毛短短的,很稀疏,却有点发白,再加上一头的长发,虽然已经白了,盘起来了,却将长满皱纹的圆脸装饰的格外漂亮。“奶奶,您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一个美女。”我看着她,无意中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虽然已经老了,仍然遮不住她娇羞的表情“荷儿长大了,都拿奶奶开玩笑了。”随后又咯咯地笑起来。

你可能感兴趣的:(他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