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过年

2009的新年来了,我和老婆孩子呆在西安,心中想着老家的父母,感觉空落落的。

妞妞对于过年兴趣十足,她最大的心愿是买好多好多烟花爆竹,有没有新衣服并不重要——这和童童完全不一样,那个小家伙,试过过年的新衣服,竟然不肯再脱下来了。

除夕之前,妞妞拉着妈妈的手,逼着妈妈和她一块演迎新年的节目,于是家里充满了欢声笑语,我也无端想起小时候过年的情形来。

每个人小时候,大概都是痴迷过年的光景罢。只要过了腊月廿三小年,送过灶神上天,年的味道就越来越浓了,心里都掐着算着,哪一天买新衣、哪一天备年货、哪一天打扫屋子……大年三十儿就这么晃晃悠悠地到来了。于是,家家户户开始煮肉备菜、贴春联、挂灯笼,很多人家还会贴上门神,供起土地、仓神等等。但我家是从来不供神的,因为我母亲压根不信这一套。越是临近除夕,每个孩子越像发情的马驹,屋里屋外来回疯跑,自告奋勇地要帮父母做这做那。那时候一直搞不懂,为什么过年这么喜庆的事情,父母脸上没有太多的笑容。甚至父亲还叹息:“小娃过年,大人过难呢!”

我小时候,家里还是很穷的,似乎那时候农村人的日子都不好过。平时家里已经捉襟见肘,过年又能好到哪里去?但再艰难,年还是要过的,父母委屈不要紧,却不愿让孩子跟着委屈。肉啊、菜啊、鞭炮啊、糖果啊,多少都要买,还有孩子的新衣服,是一定要买的。但我的父母过年的时候,从未给自己买过新衣服,穿的都是城里亲戚送的旧衣服。这对于盼望着过年的我,并不会放在心上,我只关心自己有没有新衣服,就像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在我们老家,过年的第一件事,应该要从上坟请先人开始。这个时候,家里已经准备齐当,一个门子(族姓)的青壮年以下、会走路以上的所有男子,就开始集结,奔赴祖坟,请回逝去的历代祖先魂灵回家过年。这个场景在我脑海里终生难忘:多数时候是大雪覆盖了原野,天地一片苍茫,寒风凛冽,我们这些孝子孝孙手持香烛烧纸,声势浩大地结队而行,给外姓人家显示一个族姓的团结、孝心和兴旺的人丁——我爷爷堂兄弟十一人,到了我父亲一辈,繁衍成了32人,到了我这一辈,就没再清晰统计过——小时后我就这么愚蠢地让自己感动,为自己生于一个庞大的家族激动不已。

到了祖坟,化整为零,各自寻找至亲的坟堆,齐刷刷跪倒在地,肃穆地焚香、点纸,待纸烧成了灰烬,便齐刷刷地磕头,口中念道:回家过年了。然后大家就往回走,我那时候甚至都不敢回头看,因为二爸告诉我:“先人都在后面跟着呢!”回到家,祖先的牌位已经供奉起来,我们仍需焚香、磕头,让各路灵魂各归其位,然后在家门前燃放一挂鞭炮,昭告全村,我们已经请回先人,过年正式开始了!

请先人这件事,纯属一种情感上的牵系,我连死去的人见都没有见过,为什么还会虔诚地去做这件事情,不光是我,就是已经担任了县长、教授的族人,一样虔诚之至。也许这个仪式,除了缅怀祖先之外,更多的是一种孝行的教育,让它潜移默化地在儿孙心中留下烙印吧。

守岁在我的记忆中并不精彩,既没有好吃的,也没有好玩的,所以经常早早就睡去了。好在后来有了电视机、有了春节晚会,给守岁添了很多乐趣。但再后来,似乎又回复于索然无味,经常等不到新年的钟声响起,上下眼皮就频频亲热。爸妈比我们瞌睡得更早。

再贪睡的孩子,大年初一都会在鞭炮声中早早醒来。新衣服昨晚临睡已经折放在枕边,裤子、鞋子全是新的,飞快地穿起,第一件事情就是燃放爆竹(小时候鞭炮买的少,除夕夜里不放,要等到第二天一早再放,呵呵。每每这个时候,我的父亲和母亲都没有起床,也许他们觉得辛辛苦苦一年了,只有这一天才能安然躺着,尽管没有睡意。他们才不理会别人“初一早、一年早”的说法呢)。鞭炮已经被父亲压在热炕上暖了一夜,放起来嘎嘣脆响。鞭炮炸碎后的纸屑飘落在厚厚的雪地上,红白相间,很是好看。每次放鞭炮之前,我都会从中拆下一串,偷偷放进自己的口袋,然后一枚一枚地、慢慢地放,总想把某种东西挽留得更久一点。

放完鞭炮,就开始拜年,讨压岁钱。第一个就是爸妈,跪着一连磕三个头,钱就到手了。然后就出了家门,奶奶、几个叔伯家一一前去拜年,以相同的手法讨要压岁钱。等转完一圈,俨然就是有钱人了,快乐地简直要飘起来。

新年的第一顿饭,家家户户都是饺子,因为饺子的样子像元宝,所有的人都想在新年的第一天,许下财源广进的祈愿吧。奶奶经常会在饺子里包上几枚硬币,不论谁吃到了,不啻于中了头彩一样兴奋。这样的好事我每年都会遇到,看到我兴高采烈,奶奶就会眉开眼笑地说:“初一吃到钱,一年不缺钱了!”。其实奶奶在包饺子的时候,早已经偷偷做了标记。这个善意的欺骗,和圣诞节大人对孩子的欺骗如出一辙。

大年初一,给我记忆最深的,不是买玩具、零食,也不是和小伙伴在村头荡秋千,玩鞭炮,而是赌钱。我们老家这一天,赌钱是不会遭到斥骂的。小孩子玩十点半、红四等等,大人主要打麻将,也玩纸牌,不过赌注大多了。我很怀念小时候见过的一种“滚大板”的赌博游戏,所有人都可以在地上押注,大小随意。庄家把一块铜板从斜着的木板上滚下,在倒地处用两把自制的尺子决定输赢,吃大赔小,童叟无欺。遗憾的是这种即具有观赏性又体现滚铜板技巧的赌博方法,现在没人再玩了,春节赌博越来越直接、越来越简单,变得寡淡薄情。值得赞赏的是,我父亲兄弟四人,从来不赌钱,这一点在我们村上有口皆碑。听说二爸倒是被别人拉着赌过一次,输掉了二婶卖掉公鸡的钱,于是悬崖勒马,再也不赌了。但到了我这里,优良传统终究没能继承下来。

村里还有一群热闹人,会把搁置许久的锣鼓家伙打将起来,各施神通,引得围观者齐声叫好。等打过几个回合,锣鼓队伍就动了起来,在每家院子里狠命地敲打,鼓乐喧天,干枯的树枝上积雪簌簌震落,空气里荡漾着化不开的喜庆和热烈。主人家自然不能怠慢,递烟献礼,燃放鞭炮,只愿自己的日子能像这锣鼓曲调一样红红火火。

从初二开始,就要走亲戚,先是孩子走舅家、新女婿走丈人家,接着是七大姑八大姨,每天你来我往,相互拜年。大街小巷,每个人都衣着光鲜,冒着严寒拖家带口集体出门。如果看见挑着灯笼的,那就是舅舅要去送给不满十二岁的外甥的。走亲拜年,最高兴的还是小孩子,每天不仅解了口腹之馋,更能让自己的口袋鼓起来,到了傍晚回家后,还要互相攀比,压岁钱收的少了会被讥笑的。而我每年都很自卑,因为舅舅家远在甘肃,不要说初二拜年,就是平时,也难得去一次。奶奶倒是给我拜了个干妈,小气的要死,每年初二给她家拜年,压岁钱根本不敢奢望多少。呵呵,小小的孩子,也变得如此势利。小学二年级寒假,我去了舅舅家,过年时候收到的压岁钱,比我以往五年的压岁钱加起来还多,这让我激动的发抖,很想赶快回家向周围的每个伙伴炫耀,可还没等在口袋暖热,就被母亲收缴了。

初五,我们又叫破五,也就是新年基本过完了。家家户户可以洒扫庭院、洗衣下地,日子基本变得正常。但每个人心里还是想让年的意味变得悠长,于是就会酝酿第二个高潮,那就是十五元宵节。

过十五吃元宵倒在其次,最主要的是有社火表演,如果能有两队社火进行比赛就更好看了。无数的大人小孩经过化妆,就像唱戏时的模样。每个人都有一段故事,他们或骑马、或踩高跷、更绝的是被做成各种玄妙的造型,悬在空中、立在刀尖、卧在铡下,五花八门、神态各异。如果赶上好年景,几个村子还会联合起来,唱一台秦腔大戏,一般都是三天三夜,那情形,简直就是一年中最大的盛会了。

正月十五傍晚,是送先人的时候。依旧是请先人时候的孝子贤孙,依旧拿着香火烛钱,不过多了先人的牌位。到了祖坟前,先点上一根蜡烛,再将牌位和香火纸钱一起点燃,化为灰烬,然后磕头作揖,大家结队而返。暮色沉沉,每个墓前烛光莹莹摇曳,可能会照着世代先祖的灵魂返回三尺厚土的黑暗之途。

年在十五晚上就要彻底结束了,结束前的最后一个活动是“碰灯笼”。就是大大小小的孩子,挑着舅舅送来的花灯,在大街小巷做完最后的巡展,互相碰撞,尽量让对方的灯笼燃着,化成一片火光。直到大家的灯笼都烧完了,这个年就算全部结束了。每每这个时候,就是我最沮丧的时候,因为不光是年过完了,更让人泄气的是,寒假也结束了,又要去上学了,呵呵,可能寒假作业还没做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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