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福南杀人事件始末》:孤岛中藏匿的人性

《金福南杀人事件始末》是韩国导演张哲洙所导演的长篇处女作。金福南一生的辛酸与屈辱,以及最终在穷途迸发的绝望怒火,全部浓缩在了“杀人始末”一词中。

这是一部结构简单但内涵丰富的影片,导演对配乐和色彩的使用非常克制,着重通过演员的表演推动剧情,力求直击人心的真实。


黑夜中的希望

影片的前半部分宛如黎明前的黑暗,压抑而凝重。

郑海媛是首尔金融街的女白领,因为同事陷害被公司停职一周,为了放松心情,郑海媛决定去小时候曾随外公一起住过的无岛度假。

此时的郑海媛并不知道,这次旅行将会与一场血腥的屠杀相联系。

无岛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小岛,岛上只住着六户人家九口人,他们分别是:金福南,福南的丈夫万宗,福南的女儿燕儿,福南的小叔子,姑姑,三个丧偶的女人,以及一个略有痴呆的老人。

金福南是郑海媛儿时的玩伴,但自从海媛离开无岛后,她们再也没有联系过。对于海媛的到来,福南是最兴奋的,她主动牵起海媛的手,向她介绍这里的一切,为她安排食宿,接风洗尘。

万宗是一个游手好闲的男人,他虽然一事无成,却有着天生的优越感。万宗视妻子福南为泄欲的工具,只要心情不好,就会对福南拳打脚踢,甚至毫不避讳地在女儿面前凌辱福南。

十五岁嫁到岛上来的姑姑,是“多年媳妇熬成婆”的典型,整日把“没有男人不行”挂在嘴边。可笑的是,旧思想余孽的受害者,恰恰是旧思想的捍卫者。她古板而冷血,把福南视作干活的工具,猪狗般驱使她,将自己年轻时所经受过的苦痛变本加厉地施加给福南。

燕儿已经十岁,却没能进入学校读书。每每福南提到要送女儿去读书时,姑姑都会嫌恶地说一句:“女孩子读书有什么用?反正迟早是要嫁人的。”

与世隔绝的无岛不是桃花源,而是愚昧与野蛮生长的温床。

在无岛,福南的地位是最低下的。她不仅要在姑姑和丈夫的驱使下不停地干活,还要忍受丈夫刻薄的嘲弄,以及姑姑无休止的“女德”教育,就连小叔子也可以在半夜闯进福南家中强暴她。

万宗可以当着福南的面和妓女寻欢;可以在心情不好时将正在干活的福南踹倒在地;可以向蜂窝扔砖头,然后欣赏福南被蜜蜂追赶的场面。

作为无岛唯一一个年轻女人,福南是任劳任怨的免费劳动力,是男人发泄性欲的工具,是其他人倾倒情绪的垃圾桶。人们吃着她栽种的土豆,喝着她采的蜂蜜,却不将她视为一个有灵有肉的人,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尊重。

寥寥几个镜头,短短几个日常生活片段,将福南三十年来的屈辱生活淋漓尽致地展示在了观众面前。

给予福南希望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女儿燕儿,一个是童年玩伴海媛。她渴望燕儿能够像海媛一样走出无岛,去首尔过上体面的生活。有了希望,哪怕终日面对奚落和毒打,哪怕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福南也能笑着忍受下去。


希望熄灭之时

当福南得知丈夫送给了燕儿一条崭新的兔子内裤时,她彻底崩溃了。福南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禽兽丈夫居然会将魔爪伸向女儿。燕儿开始化妆,开始问海媛自己的胸部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因为她想得到爸爸的“爱”。

福南求海媛带走燕儿,海媛却不相信福南所言,冷漠地拒绝了福南的请求。

福南只能向丈夫曾经征召过的妓女求助,可当福南带着燕儿来到码头时,与岛民们沆瀣一气的船夫却借口数钱拖延时间,直到闻风而来的万宗将福南和燕儿拽回岛上,一顿毒打。

万宗狠狠地将拳头挥向福南,绝望又弱小的燕儿只能咬住万宗的胳膊,试图用这种方式阻止万宗的暴行。暴虐的万宗将燕儿狠狠甩出,燕儿的头不偏不倚地磕在了石头上,年仅十岁的生命在鲜血中戛然而止。

面对警察的询问,岛民们一致为真正的杀手万宗辩护,坚称燕儿是因为贪玩摔下悬崖的。海媛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福南缓缓看向海媛,死灰一般的眼睛里透出一点点希望的火苗,她多希望局外人海媛能够说清真相,将万宗绳之以法。

“我当时在睡觉,不知道情况。”海媛面无表情地说道。

福南眼里最后一丝光也熄灭了。她记得很清楚,当事故发生的时候,海媛分明在山坡上目睹了全程。这个曾为她荒芜的生活带来无限希望的人,这个曾给予她一段段美好回忆的人,却毫不留情地背叛了她。

女儿死了,海媛变了。放眼整个世界,福南再无一点值得福南活下去的希望。在未来的日子里,她依旧会被毒打,被嘲讽,被强暴,被颐指气使,为那些可恶的人们当牛做马。她的生活本就没有尊严,没有温暖,现在却连一点希望和憧憬都要被夺去。


沉默中爆发

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是等着多年媳妇熬成婆吗?是甘愿放弃尊严屈服于他人的淫威之下吗?还是应该将这些肮脏和丑恶悉数毁灭呢?

炎炎夏日,福南发疯般挖着土豆,她挖了一袋又一袋,在田间挥汗如雨。姑姑和三个老女人百无聊赖地坐在树荫下乘凉,戏谑地谈论着有关福南失去孩子的事情,她们欢乐地唱着歌,跳着僵硬滑稽的舞蹈,毫不顾忌刚刚失去孩子的福南的感受。

突然,福南停下了劳作的双手,她缓缓抬起头,直直地望向太阳。阳光洒在福南脏兮兮的脸上,照亮了她那双盈满绝望的眼睛,岁月和苦难在她眉间镂刻下一道道深深的皱纹,汗水与泪水顺着那一条条沟壑淌下。

东野圭吾在《白夜行》中写道:世上有两样东西不可直视,一是太阳,二是人心。

究竟是太阳更刺眼,还是人心更刺眼?

没有人会永远屈服于另一个人,除非她自甘堕落为奴隶,放弃成为人。

福南看清楚了,当她走投无路之时,她的身后还有另外一条路——毁灭。太阳让她认清了人心的丑陋,也给予了她毁灭的力量。

福南握着镰刀走到四个女人面前,对她们说:“我直视了一会儿太阳,它对我说话了。”

接着,福南挥起镰刀,将女人们悉数割喉杀死。除了逃走的海媛和痴呆的老人,岛上的其他人全部死在了福南的刀下。


没有人是孤岛

郑海媛这一角色的塑造很值得人玩味。影片多处刻意突出海媛与福南的对比,海媛住在首尔,皮肤白皙,高贵冷艳;福南住在无岛,肤色黝黑,粗鲁肮脏。她们看似截然不同,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海媛虽是光鲜亮丽的首尔女白领,却依旧遭受着种种不公待遇。年轻的新人出卖色相便可顶替她的职位,玩弄一点小把戏就能让她在公司出丑,上司一言不合就能将她开除。在都市独自打拼多年,饱尝人情冷暖的海媛早已习惯了自私,习惯了冷血。

在影片的开头,一个女孩被流氓追杀,女孩向车中的海媛求救,海媛却冷漠地升起车窗,并因为怕被流氓报复,不愿为警方作证。

在无岛,海媛一如既往地拒绝带燕儿离开无岛,拒绝为福南作证,冷眼旁观福南母女被欺负。这样的冷漠直刺人心,令人通体发寒。

生活在无岛的人并不会认为男尊女卑是落后的标志,因为周围人都这么认为。相应的,生活在大都市的海媛并不会认为自己的冷漠有何不妥,因为行走在钢筋水泥中的,都是一张张冷漠的面孔。

从来如此,便是正确的吗?

在影片的最后,福南化着滑稽的浓妆,穿着海媛的白衬衣和高跟鞋,带着儿时海媛赠予的竖笛,坐着船离开了无岛。她此行的目的不是去首尔开启新生活,而是去找尚在警察局等待的海媛复仇。

“为什么要杀我?”海媛瑟缩在角落,眼中的恐惧一点点放大。

“你这个人太不亲切了。”福南对海媛说。

福南对海媛的感情实在太矛盾,海媛既给予了福南黑夜中的希望,又令福南承受希望破灭之痛,让福南变得槁木死灰,最终举起屠刀。

该不该杀死海媛?福南犹豫了,正是这一点犹豫,让海媛有机会将竖笛插进了福南的脖子。

弥留之际,福南拔出插进自己脖子里的竖笛,将竖笛还给海媛,自己则伸出满是鲜血的双手,做出吹竖笛的动作,在海媛怀中平静地死去了。

金福南杀人案,自沉默中的爆发始,以自我毁灭终。

这部影片的意义,除了借福南的口道出传统女性的艰难生活状态以外,还在于海媛的转变。福南死后,海媛主动走进警察局,勇敢地指出那几个流氓的罪行,将杀害女孩的流氓绳之于法。

从来如此,不一定是对的。

被男权社会欺压一生的福南觉醒了:自己不能也不应是砧板上的鱼,于是她举起镰刀屠杀了整个无岛。被大城市的压力磨平棱角的海媛觉醒了:原来自己的冷漠真的可以毁掉一个信任自己的人,于是她摘下冰冷的面具,让心重新温热勇敢起来。

做完这一切后,海媛回到家,仰躺在地板上,起伏的身体与无岛上绵延的山丘融为一体。这一幕,是人与孤岛的合体。正是由于海媛将自己隔绝成一座孤岛,无岛才会变成真正的无人之岛。

世界上从不缺乏冷漠的旁观者,我们不能在悲剧发生后才开始觉醒,只希望在生活中,我们都能有足够的勇气去维护那些信任我们的人,用同样的热心去回馈那些真正爱自己的人。

诚如英国诗人多恩所写:“没有人能自全,没有人是孤岛,每个人都是大陆的一片,要为本土应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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