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

梁姨每天都给这几个小伙子做饭。

这是一个大城市外的小村庄。农村,地价便宜,渐渐的有了几个画室聚集在这片土地之上。小村庄里大多是老人和儿童,年轻人都到大城市去挣钱了,几年不回来一次。梁姨开饭馆,其实也就是个破烂招牌,红底黄字写着“梁姨小炒”。

饭钱不多,一个月,一个人才三百块,梁姨就是喜欢这几个小伙子的朝气,也许是因为三个小伙子身上有她三个儿子小时候的影子。

——那个高高瘦瘦的像老大,老大现在在北京,还是一个公司高管呢

——那个不喜欢说话的男孩儿像老二,老二在几十公里外的城市打工

——这个喜欢闹腾的像老三。老三?唉...老三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前年刚进去,唉。

——老头儿?老头儿早走了,自己一人把三个儿子带大...不容易,当然不容易,哪儿这么容易啊。

梁姨每说到这些,满是沟壑的额头就又多出一道山沟沟。

三个小伙子每次都能把白瓷盘子吃的干干净净,然后站起来再去添饭。有时候太累,满是炭粉的手没洗就碰到梁姨刚洗好的碗,梁姨就会夸张的大喊“啊呀,又捣乱!”就像二十五年前,梁姨追着调皮的老三大喊“乖乖诶,又捣乱!”

梁姨的大儿子一星期打一次电话回来,每次都是匆匆挂断,说是长途电话很贵,又说是还有一个会要开。梁姨只能听着老人手机里面嘟嘟嘟的断线声,想象着北京的车水马龙。

这些年她老了,布满老茧的手越来越拿不住冰凉的手机,梁姨说:再过几年就动不了了,唉。

这三个小伙子成了梁姨的光。

梁姨每天最大的一件事,就是给他们做饭。梁姨念着:老大喜欢鱼头豆腐...今天再去买一点回来,老二喜欢小葱炖鸡,正好老三也喜欢,今天就一块儿做了吧。哎哎...昨天老大说离考试还剩十多天哩...又要走喽...!

梁姨结束了自言自语,努力将眼睛瞪大才将眼眶里的眼泪收回去。梁姨将鱼头一点点清洗干净,手上的银镯子跟着浸泡在不锈钢碗里,碰撞的噼里啪啦。

梁姨又想起小时候的老三,吃的最多也最闹腾,过年眼巴巴瞅着人家家的小孩子放大红鞭炮,羡慕是自然的。可是又不敢向妈妈要,只得去捡别家剩下的一两个没响的炮竹在门前点着玩。梁姨眼眶又红了,枯瘦的手在冷水里泡了好一会儿才拿出来,匆忙擦擦眼泪,连脸上都是鱼腥味。

转眼到了正月,儿子们回来了又走,兜兜转转也就待了两三天。大儿子置办了好些年货,现在看来一堆红彤彤的东西倒像是在嘲笑一个孤寡老人的寂寞。梁姨没办法,老牙齿啃不动年糕,倒是那三个小伙子把年货吃了个遍。

——哎...哎,我三个儿子小时候都没有这种待遇呢...那时候穷哦...都没能好好过个年...

梁姨捋捋头发,托着下巴看小伙子们狼吞虎咽,好像看到了三个儿子小时候真的过了一个开心富足的年。

考试大概是开始了,最近三个小伙子一直都没有来。梁姨打电话过去,支支吾吾的问:这个月饭钱你们还没有吃完呢?哎...哎...又不来了啊?

这样过了两个星期,小伙子们满脸疲倦拖着沉甸甸的画材回到了小村。

梁姨做了好几个菜,她知道,这是最后一顿饭了。老大喜欢鱼头豆腐,老二喜欢小葱炖鸡,老三不挑食,像个饿鬼。小伙子们喝醉了,满口胡话。梁姨从来没见过喝醉的人,大儿子在北京常常应酬,喝醉了是这样吗?

梁姨又开始失落了。

小伙子们走了。不仅仅是他们,整个村庄的年轻人,一夜之间不剩十分之一。梁姨心里空了。她站在风口上愣了好一会,又想起一串长长的数字。这么多年来,除了亲人的电话,梁姨就只记得这三个小伙子的电话了。

梁姨喜欢烤红薯。十几年前家里穷,烤红薯解馋又顶饱。老大吃烤红薯总是剥好了一块块掰着吃,老二喜欢一口吃掉再吐皮儿,老三调皮的很,闹着不想吃红薯,有时还躺在床上要吃肉。

哎哎...天又黑啦...

梁姨烤了一个红薯,剥好皮,往墙角走去。

“唉,大儿子这么争气,怎么会想不开呢”

“听说她小儿子明年就刑满了...”

“...”

村里人都知道梁姨死了。死的时候在床上,手倒是还握着手机,屏幕上1字开头,也不知道是要打电话给谁。

墙角的老鼠药悄悄的少了,没人发现。

                                        20181120 李望舒一稿

20190111李望舒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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