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余光中特别奖_大陆得奖作品《徒》(王文倩)

「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题记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她读古文,立于讲台之上,明明只是二十几岁的年纪,神情却像历经了一个世纪的风霜,她声音犹如深林琴鸣,不见人烟,但闻荒凉。

  你聆听,教室窗外的乌云浓重几近饱和,你尚小,你不懂有甚么比上青天还难,你不懂有甚么比四万八千岁还久,可你喜欢字,喜欢文章。你喜欢她读文章的样子,你喜欢她那种不只所起的孤寂悲怆,欣喜惊惶。你喜欢她故作老成,如吟诗般的喊你们:「徒儿们啊!」

  你有幸,你是她的徒儿。

  彼时盛夏,校园里的树木葱郁到极致,新鲜的绿色攻占窗口。她谈《庄子》:「发于北海,止于南海,非竹实不餐,非梧桐不止,非醴泉不饮。」你望向窗外,彷佛真的有高风亮节的奇鸟,从你看不到万里高空展翅飞过。你回过神,只有树叶反射阳光,金碧辉煌,你有些傻的跑去问她:「老师,这种鸟是不是也能『搏扶摇直上九千里』?」她笑,她竟就此留下,每个周三与你谈诗论文,你后来才知道,有人愿陪幼稚的你在简短的午休时谈诗,那是何其奢侈又诗意的栖居生活。可你当时不懂,你只望见阳光流泄一室,她身影如画。

  她讲《醉赠刘二十八使君》。她解释「二十三年折太多」,她说:「我知道有才会被人捅刀子啊,可一捅二十三年,未免太多!」 笑声盈室,同学大喊:「懂了! 懂了!」可你却恍然入梦。那个名为白居易才子的忧愁如同一杯酒,无色清澈,淡得像水。可刚一吞下去,万千辛辣苦涩一并涌入喉头,吐不出,咽不下,面红耳赤泪流满面却只能高喊:「好酒啊! 好酒!」她转身擦黑板,粉笔灰飞扬如烟,千古兴亡不过悠悠。

  她仍爱说:「徒儿们啊!」你不清楚,她对她的徒儿们,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她只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者也。」

  你站在操场上准备朗诵比赛,她来帮你,你觉得秋风如冰如刀如豺狼,撕咬你的皮肤,她却把你带进角落,一转身堵住风口。你与她大声齐读:「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你躲在她温暖的身后,听她释诗意。你听见她背后秋风哀嚎,冬日将近。「老师你喜欢秋天吗?」「算了吧,穿太多显我很胖啊,我又不是美女。」我瞬间觉得,她像秋天。

  试上高楼清入骨,岂如春色是嗾人狂。

  她仍爱说:「徒儿们啊!」可时间在你们分享心得时匆忙溜过。你成了毕业班的学生。你换了语文老师。你的文章没过多久拿了奖,你「指导教师」那一栏写她的名字。她说:「不是我的功劳啊,是因为,你自己是千里马,是金子。」毕业留言,她写:「友谊长存」

  后来毕业,你对着空旷的教学楼哭着大喊:「世先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若策之不以其道,何以尽其才? 有回声,在操场上嗡嗡作响。

  毕业后,你仍会抽时间回去看她。她结了婚,接了新的学生。小学妹说,她仍爱说:「徒儿们啊!」

   后来你才知道,她一直坚持把只需背的古诗的主题也认真讲透,坚持在课前额外给大家讲《史记》,坚持耐心地回答每个幼稚的孩子每个幼稚的问题,坚持不让每一个徒儿受到一点点伤害。在教育被绑上应试的战车隆隆前行时,她在坚守。

  你不懂,坚持做个好老师,当个好人,听上去何其简单,为何人人夸赞她?

  这,很难吗?

  你脑海里,全是当年她读古文的声音,「难于上青天!」

后记:

有个落雪的冬天我回初中看望梅老师,她见了我哈哈大笑,说:「看我有没有变更胖!」我说:「梅老师你比雪花都轻盈,都好看。」她说:「你就只剩下贫嘴了。」我说不不不,雪花没您梅老师好。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评审评语:(台湾师范大学国文学系 王开府教授)

一位老师心中念着「徒儿」,用吟诵古诗文,深深感动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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