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岛

我已经深陷于黑暗之中。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海岛。远方传来海鸥嘶哑的叫声,风车在咸湿的海风的吹拂下迟钝地转动着,似乎还能看到些许铁屑在空气中被吹起,又缓缓落下。远处的山坡上,颓颓地看不到一点绿色,漫山遍野覆盖着的,尽是枯黄的野草。这里也并非是毫无人烟,近处就有一间年久失修的渔屋。渔屋的门半掩着,木条已被海水侵蚀殆尽,剥落了耷拉在地上。活动下筋骨,尝试环顾四周。我身处的地方好像是一个码头,三面环海,只有一条孤零零的水泥小路通向整个岛屿,我别无选择,抬腿向前走去。

当我抬起腿,向前放下的那一刻,从空气里突然传来了一声婴儿的啼哭。

据我母亲的描述,我出生于一个漆黑的雪夜。她说那天,雪下的很大。雪在街道上积了估摸有5寸深。她十月怀胎,已快到了临盆之际。半夜,她辗转反侧而不能入眠。她越欲保持平静,就越能清楚地感受到我的气息。雪越发大了。突然间,窗外传来啪的一声,树枝已不能承受积雪的重量,终于是折断了。而在两小时以后,我也降生于这个世界。我母亲说,我出生的时候只有不到三斤重,瘦弱如鼠的身躯在襁褓里瑟瑟发抖。窗外的雪丝毫没有减弱的势头,好似在为我的降生所庆祝一般。因为早产,又加上母亲赶去医院时的劳累,我的生命显得格外微弱。一位医生走进来看了看我,又摇了摇头走了出去。

我发现自己呆住了,定睛看。自己仍处于那个小岛,同一只海鸥从头顶飞过,发出令人不悦的声音。我继续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思索。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岛上的?努力想了片刻,只觉得头晕脑胀,便不再思考。我可以肯定自己从未来过这个奇怪的小岛,可每当看向四周的景物,甚至只是路边的一朵野花,它们总能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我离开海边,走上一条通往山顶的路。翻过山的反斜,终于站在了山顶。从山顶向下望,与周围景物格格不入的是,底下出现无尽的高楼。我不知道这座山究竟有多高,因为我只能看到高楼的楼顶,我仿佛立于云霄。房屋向前、左、右三个方向延伸过去,分别延伸至无穷。

我出生于一个并不富裕的家庭,母亲与我在农村相依为命。一个狂风大作的夜晚,我立誓一定不能只做个农民,那一年我才5岁。于是就开始努力学习,那年头真正认真学习的人很少很少。而我,可以说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终于,以十分优异的成绩考上了省城的大学。我出发那天,我记得很清楚。全村的人都来送行,大家脸上都洋溢着前所未有的笑容。而我的母亲,则躲在一旁的阴影里,痴痴地看着我。她的眼神里,有一丝欣慰,有一点感动,还有一点我未曾读出来的内容。不管怎样,我离开了家乡。之后的经历与那个年代的第一批企业家一样,我大学毕业,便下海经商。在沿海城市仅凭一己之力就创造了旁人难及的商业帝国,那一年,我才刚40岁。

当我还沉浸于自己的辉煌当中,小岛上突然刮起了狂风。枝丫与石砾迎面向我飞来,我来不及躲闪,被一块巨石击中,失去了知觉。

我挣扎着从地上坐起,痛感已没有那么强烈。然而当我向山下看去,高楼大厦早已不复存在。颓唐的黄土地上仅留下了一所破旧的茅草屋,我眼前一亮,辨别出这就是我成长的地方。我挣扎着向屋子走去,眼前不断浮现出儿时的场景:母亲牵着我,带我去河边浣衣;我和玩伴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奔跑。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他们就在我眼前,可我,已经置之其外,成为了一个陌生人。我努力向前爬去,眼看着还有一步之遥,边上的老树徒然倒下,砸向了草屋。顿时,一切都化为灰烬。我颓颓地坐着,不知所措。

母亲死了,可我甚至连确切的日期都不知道。当我得知这个消息以后,忽然想起母亲在我临别时的眼神,除了欣慰,除了感动,更多的东西,与其说是一种不舍,不如说是根本不愿看到我离开。比起飞黄腾达的我,母亲其实更希望我能陪在她身边。

太阳已然西斜,黄昏的光芒照将着,在地上映出一席金黄。风轻抚我的脸颊,仿佛在我耳边呢喃。它说落叶,终究是要归根的,这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都是我曾经拥有的美好。而如今我不再拥有,仅仅是因为我飞的太远了。

我看到了远处的北极星,以及灯塔。在夜幕里指引了方向,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登上了灯塔,站在塔顶。我意识到这个海岛是上帝给予我最后的一点时间,而我如今,已完成了救赎。过去的一切可见却永不可即。在心之荒原的制高点,时刻思念却已阴阳两隔。最后的最后,我一跃而下,回归了黑暗。

我已经深陷于黑暗之中,惘然间所看到的,那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那都是我逝去的美好。可我只能置身其外,只是个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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