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一颗木星给我

暗夜，逆旅在一家异域小店。是穿行过山西腹地，在陕西的眉县东岔镇桃花坪村驻脚，打尖。谁能想到，农家的土蜂蜜，成了四个人，这趟跨省行途的介媒。乡村小镇，山地郊野，静阒萧索，眼望幽空，拥衣椅上，教士原浆啤酒入肠，酒液黏稠，有麦香的气味。牙齿嚼磨着蚕豆花生，胀气卡嗓搅攉肠子。亲朋故旧，从凡尘人事说起，芜杂不羁，绵远悠长。不觉，有一颗木星，长夜未央，自荐而来，加入了这次深夜的长谈。那是颗奇妙的木星，遥远，神秘，又无处不在，司命时空，众生的轮回。恍若，谈玄道故，兴浓绪漫，渐行渐远又来复梦身。

这是，我昨晚临睡前，看过《木星夜谈》后，写下的一段，草草一篇读后的杂感。涂涂写写，断续，就锈钝了。无以为继，当时脑袋发沉，浆糊一样晕乎，稍稍抬起头，就坌涌着天旋地转的感觉。索性，弃文，上床，躺下，啥也不想，睡觉，卧禅。我有个毛病，大概率已无专利，爱把手机放在枕头边，随取随拿，朝夕不离。最近，很少有梦，完全跟日有所思抵牾。我慢慢体味，在脑海心间浮荡，野马尘埃，人事幻化囫囵。很强烈，我怀疑那些记忆跟我渐无瓜葛，结绳记事，那条挽结人生的丝索被生生结扎了。

翌日，仍旧是很早的清晨，睁开眼，还是一张，没有涂过鸦的纸，想寻觅找回些宿夜后的鸿爪流痕，可我的头，还如昨宵，依旧冥玩不灵，难有开化。白昼，为糊口奔波，上火喝水，饥不择食。日头偏西，头伏的燥热不减。去营安隆超市，转悠一圈儿，拣了三块红豆面包，精致小巧，泛着金黄色的油光。拎着咖啡饼干两袋，味道浓烈，不错的口感，已是复购。顺手带了瓶蓝莓酒，红动的牌子，面生，不起眼的，还有普通简约的瓶身。我用支付宝结了账，售货员满脸浸汗，长发打绺儿，刚从点货的劳作中抽身。这家店，我常来光顾，但远没达到专属，独擅胜场的地步。相去或再去几步的两家超市，同样，时而促销打折，对我们这些，日日只求温饱的百姓，无疑是莫大的利好，递相口诵的马太福音。我不常，更不好杯中物。今天，无来由，就想在晚饭上喝几杯，解暑化渴，还有乱草如蓬的思绪，折磨人。酒色深红，度数占比五毫升。一瓶，没打喯儿，援笔立成，也立尽杯干。还挺上头，酒精发酵，在脑子里，躯身里，盘上绕下，像一条咕咕容容，全身章纹没长脚的长蛇，缠缠绵绵。夜色无声无息漫上窗子，灯火绵延若即若离。我坐在书桌前，舌尖抿净残在嘴角酒痕，把左手大拇指的灰指甲剔除掉，耳机塞入耳窝儿，《启程》开始缭绕，各式器音交合奏鸣，乐音入心入肺，抛离，竟还张扬起来，像个盛邀而至，正骨复位的医师，揉捏滚碾，就把思脉疏通活络起来。那夭断翼折的苦索追溯，恣睢漫漶，微乎其微的碎片，像黑白电视将近午夜，无台时满屏的雪花斑斑，耀眼夺目，惆怅失落，万种无奈。

那是台九寸的电视，放在地柜的上方，位置，无可撼动。爸爸是个赶时髦的人，镇上刚刚兴起，他就搞来一台。幸许，是跟妈妈软磨硬泡，扣出来的积蓄。爸爸珍贵着呢！全家人跟他一样，都宝爱不已，节衣缩食也无怨无悔。饭后入夜的寄味，跳闪，侵罩，映过家人的每张脸儿。随着别人的喜，哀着旁人的苦。电视里的戏剧，不耽误，现实里锅碗瓢盆依然作响。我哥，大立，头发是带弯勾的自来卷，还偏黄，锥子脸儿，鼻子挺括，眼眶深陷，眼球上含着若有若无的蓝色发光体，横瞅竖瞅都深邃无比，像五官刀削斧刻的欧式人。我没见过他挎过书包，翻开过攒分的书本。可能我是老小，年幼，记力浅薄羸弱，见识龟毛兔角的。不过，闲书到东家西家窜掇，能看一大堆儿。爸说，他脑瓜子转得快，没用在正地方，贪玩。去灯光场玩篮球，可单位找乒乓球案子，整把掉皮儿的破吉它不成调的乱弹，磴辆没瓦盖的自行车街头大路招摇。午后，不知他从哪儿赶回来，进屋，火三火四，打开电视，嘴里叨咕着，那个台，那个台？咔巴咔巴转动旋钮，顺时针，一圈；又逆时针，两圈。《射雕英雄传》，电视屏幕花花搭搭，有些轮廓，抽象主义的画风，声音上气不接下气，哮喘，也像另一个星球千里传来的菠萝密音。大哥，火燎腚似的，坐不住，站又不是，手指攥紧又撑开，不停摆弄着天线，线杆儿掰弄的叫苦不迭。稍许确乎个影儿，露个脸儿，便眼冒明光，愁颜荡宕开，腿脚，看着看着，就抖起来了，心里的欢声雷动，如过山的车。我在旁前，跟着着急拱火，紧着腮颊儿，心突突着，像抽水机离心泵作业。纠错他的纰漏百出，已有拦夺上阵的跃跃欲试。武侠片，还是香港拍的武侠片，呼哈呼哈，钻天入地，神乎其技，多诱人。后来，黄日华、翁美玲。郭靖和黄蓉，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华山论剑，就成了少年侠气肝胆的梦幻连体。

电视，已解体成部件，细碎，飞走，随着木星去周游。归宿，原来是那个无比浩瀚的宇宙。有天，我去了，别忘记，来迎接我。一起，把电视的零件拾拣回来，收拢组装好，说说笑笑，看老去的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