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背雨
车前草
卧虎山的西面，乌云盖天，一道道的闪电交相辉映，低沉的雷鸣声声入耳，电闪雷鸣由远及近，并伴着狂暴的阵风掀起卧虎山一阵阵的绿色波涛。
“要下雨了，这雨要下透就好了！”石主任坐在四轮电动轮椅上，带着一丝欣喜，期望着，喃喃自语道。
”要下雨了，还不进屋！”大兰子伸着嗓子叫着石主任。
石主任斜了一眼大兰子，依旧歪着头看着天空，迎接着落雨。空中不时划过耀眼的闪电，随后便是一声声惊天骇地的炸雷，不一会终于落下稀稀拉拉的雨点。
总算下雨了，石主任嘴角微微上翘，驾着电动小四轮进屋避雨。天空中狂风大作，伴着阵阵电闪雷鸣，震耳欲聋。
石主任默默地注视着门前大马路的北边，大雨一阵紧着一阵，自家的门前依然不紧不慢落下一点半点的雨点。石主任一声不吭地坐在小四轮上，面无表情，一直到雨停，长长地叹口气：“地上都没湿！”
雨过了，空气中带着潮湿，空中依然阴沉，尚末入梅，闷热难当。
石主任驾着小四轮到家宿大院门口取了一份当天的“石城晚报”，沿着慢车道朝着后湖洲方向而去。
”老石，天不好，别跑远！”身后的大兰子叫着。石主任头也没回，往上抻了抻手中的报纸，算是回应着老伴。
大马路的南边是工厂陈旧的家宿区，路的北面是规划整齐高楼林立的居民区。不远处就是后湖州公园了。
公园前的广场上，花坛拼成梅花形的图案，坛里花团锦簇，雨后更显娇媚。广场上人多噪杂，石主任沿着湖边小迳朝着凸脊硬而去，那里有棵近百年的老槐树，年轻时常去。
老槐树树围有俩人合抱而粗，树身凸凹不平，树冠参天，遮云蔽日，树下植物稀稀，只有生命力顽强的扒根草，而不远处老槐树的子孙们一棵接着一棵连成了一片槐树林。每当仲春时节槐花飘香，令人心醉。三年自然灾害之时这槐花是人们的充饥之物。树冠下是天然纳凉之处。
石主任临湖停好电动小四轮，打开多功能秀珍收录机，调好音量听着心爱的淮剧，摊开报纸的头版，仔细浏览着关心之事。
专家预测：今年的雨水量是南涝北旱，长江中下游的梅雨季节多雨易成涝。哎！什么专家？年年不都这样？
报纸中间醒目标题：养老金迎来八连涨。
石主任看着这标题面色沉沉，拧着眉，眼神空洞，望着天空，思绪一下回到六年前。
那是六年前，经过大报小报、国家电视台、地方电视台不断地报导，终于增加退休工资了。八月间的一天晚上，石主任兴奋地对着大兰子和儿女道：”加工资了。”
”哼！能加几个？”大兰子不屑一顾。
”听说你们事业单位也要补发补加工资，是吗？”石主任从不过问家里经纪账，从前每月发的工资，现在的退休金都是大兰子掌管。
”是——吗！！！跟你说，我的退休工资比你多一倍多，补发了八万多，听说退休领导补发了近二十万。现在家里，我的贡献最大，以后你不要再跟我称王称霸吹胡子瞪眼了。”
”你——你———你————”石主任一句没说完，胸口一阵绞痛，捂着胸双眼一黑，便人事不知了。
不知过了多久，石主任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石主任的病床紧挨着门，门外传来大妹的声音：“嫂子，不是我说你，你大字能识几个？不是我哥你能有今天？想当初，我娘劝我哥在城里找个老婆，凭我哥一表人才，部队排长转业干部，在城里找个老婆还不容易？可我哥念着打小定的亲事，又是青梅竹马，不能被人说三道四，硬是要娶你。还托人把你从老家弄到城里工作，可你现在把我哥气的，哎——“
“大妹，你不能这样说我，从我嫁到你们石家，我享过一天福吗？自我进城起你哥成天泡在厂里，把家当食堂、旅馆，俩个孩子他问过多少？家里油瓶倒了都不扶，更别说洗衣做饭了，自己的衣服放哪不知道，就更不要说自己衣服的尺码了。不是我支撑着这个家，他能从普通小工人做到组长、工段长、车间主任，最后升到党委委员？不是我照顾好这个家，你哥能年年当先进、劳模？唉——！可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你哥大小也是厂级干部了，对国家贡献多少也有点，可为什么退休工资还没有我这个公园里栽栽树拔拔草的人一半呢？”
“你这是走了狗屎运！你想我哥是什么脾气？你能那样说他？”
”我也是跟他开个玩笑，不想这玩笑开的也太大了。”
”这玩笑差点要了我哥的命。”
”我也后悔死了，好在人是救回来了。”
“你也不要自责了，听我侄儿说，我哥的血压、血脂都很高，心脏也有毛病，平时又不注意，这病迟早都要爆发的”。大妹安慰道。
“听我侄儿说我哥心脏搭桥，放了两个支架八万多块，什么东西那么金贵？是真的吗？”
”是真的，进口的，四万五一个，这次补发的工资全搭上还不够。“
“嫂子，我这带了两千，给我哥看病补贴一点。”
“大妹，你快收起来，你们日子过的比我们难多了，你哥看病钱你就别担心了，一会你好好劝劝你哥，也就你的话他能听进一点。“
石主任默默地听着姑嫂俩人的谈话，心里五味杂陈。这个傻婆子，我仅仅是生她的气吗？想想自己工厂那些年，年年上缴国家几千万的利润，而大家的工资平均不到四十块，到了八十年代工资多点也不过七、八十而以。到了九十年代工资改革，把工资分成基本工资、浮动工资和奖励工资，其中档案记录是基本工资，所以缴养老金的基数就低。当时的出发点是多劳多得，奖励肯干的职工，的确大家的积极上来了，工厂产值上升了，工厂出成绩了，厂长自然升官了。可是职工的收入并没有提高多少，由于基本工资基数低，退休金也跟着低了。
“哥！你醒了？感觉那里不舒服？”大妹进入病房，大兰子怯生生的躲在后面进来。
看到大妹，石主任眼眶一红，嘴角略微一颤，紧了紧牙关，平缓一下情绪，勉强挤着笑容，朝大妹咧了一下嘴，抬了抬手算是打了招呼。
”哥，你别动。“大妹敢忙弯腰扶着哥哥手：“哥——哥——！“ 大妹忍不住哽咽的声音“哥，你把我们吓死了！“
“没事！这不好了吗。”
大兰子怯生生地走近床头“喝口水吧？”
“哥，妹我知道你觉得委屈，我知道你比我嫂子有本事，退休工资没有嫂子多，不服气。”
“ 不说这些了，这事过去了。”石主任无奈摆摆手。大妹也不明白哥哥气的啥。
”要说，说说你心里就平衡了，哥你想想，我们农民那么些年没少缴公粮吧？而且是最好的粮食，难到我们农民对国家没有一点贡献？那么多年的农业税也没少缴吧？对国家能说没贡献？可我们农民老了，谁给钱养老？“
是呀！石主任问自己，难到是自己不知足？比起农民、大妹他们是要强多了，可是就 是不明白：为国家创造财富的产业工人，勤勤肯肯农民，为什么不如靠财政供养的那些人收入多？而且差距那样的大？
“叭”一声，头项上的一根小枯枝落在石主任的腿上，拉回了石主任的回忆。
石主任抬头望着老槐树，一只只小鸟在树枝上雀跃不停，仿佛在开会，吱吱地叫够不停。树干半腰上的树洞里，窜出一只老鼠，紧接着一条花蛇探出脑袋，吐着信子，虎视耽耽朝着小鸟、老鼠，随时准备着捕食。石主任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这树年岁太久了。
石主任又翻了翻报纸，又看到一条新闻，农民也有养老补贴了。前一些日子大妹来时，听她说现在每月领到一百多块钱的养老补贴了，自家种的粮菜不用花钱买，一百多块钱零用够了，日子好过多了。
日落西斜，北边空中一堆堆的云彩奇形怪状，越往北越黑且不时隐显着闪电。
南边这半边，蓝天里飘着白云，半空中悬着半截七色彩虹，临晚的阳光透过北边云彩的边缘，射出一道道巨形的光柱墙，把北边的云彩烧成红彤彤的，这红彤彤的光柱墙又似一柄柄巨大无比的剑，把天空一劈为二，泾渭分明。
石主任被这奇异的天象惊呆了，张着大嘴，口中叽叽咕咕，语无伦次自己也听不懂说的是啥子，过了好一会才平服好心绪。
不管出现什么天象，天都塌不下来，明日的太阳照样升起，即使是阴雨天，天一定是要亮的。
一阵阵晚风拂面，老槐树摇晃着庞大的身躯发出”咝咝”吱吱”的声音， 不时落下一些枯枝败叶。
天色已晚，该回家了，不然大兰子又要发飙了。石主任一手拿着秀珍收录机，一手驾着电动小四轮，落日余晖里身影渐渐的变小…………。
二零零三年季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