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童年的小村庄

    百度百科上说,1990年,伊拉克军队入侵科威特,德意志民主共和国加入德意志联邦共和国,德国和柏林完成统一。立陶宛、拉脱维亚、摩尔多瓦等国先后宣布脱离苏联独立。东欧形势剧变。这一年我出生了。

    世界风云变化,而一个贫瘠的小村庄里出生的小姑娘对世界却一无所知。

        听妈妈说,婶婶家买了一台黑白电视,一到晚上,村子里呼朋唤友、提椅携凳奔向婶婶家,能挤一院子人,月光下,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都张着眼睛,齐刷刷望向那个小小的黑白电视,那个笨重的小匣子是小村庄与世界沟通的眼睛。

    稍大一点时,母亲在村口的水井里挑水,我跟在她身后,看她薄薄的肩膀挑起铁皮水桶,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看到邻居大娘便停下来换肩,扶着扁担唠上两句,然后又是一阵“吱呀吱呀”。这是我的音乐启蒙,一支单一韵律永不不变调的乐曲。

    爸爸种果树赔了钱,开始养鸡,在我家对面的山头上两个废弃的窑洞里安装上鸡笼、水桶等配套设施,每天他要往返小山头上几次,喂饲料、喂水、打扫卫生。在物质贫乏的年代,我家经常飘出炖鸡汤的香味,尽管那只被炖的鸡可能是被同类抢食时踩死,不过爸爸说不妨碍自己吃,所以我和妹妹也总期待着鸡发生意外来改善伙食。后来,养鸡也赔了钱,爸爸还因为饲料问题和别人打了官司。

    爸爸年轻时爱折腾,开始全国各地跑着卖机器,是那种能在山里采矿的设备,家里花花绿绿好多名片,看到爸爸名字后加了个“经理”,我觉得特别自豪,虽然从来不见爸爸手下有其他人,但是这个词就让人觉得有学问,和农村人不一样,我是“经理”的女儿,我也值得自豪。

    爸爸每次从外地回来都要给我和妹妹带稀罕玩意,有时是时兴的头花,有时是一只会蹦蹦跳跳的青蛙,有一次爸爸给我们一人买了件毛衣,脖子处有个大翻领,紧恰合身,我的是浅蓝色妹妹是淡粉色,可是我却穿不出去,同龄小伙伴都穿着妈妈或大姨小姑织的粗线毛衣,而我们的毛衣质地柔软细腻,尤其围着脖子的那个大毛领是那样的与众不同,小村庄并没有教会我审美,我只看到了我和别人的格格不入,竖在脖子上的温柔让我促狭、难以呼吸,我偷偷拿剪刀把毛领剪掉,把毛衣穿在里边打底,只在脖子处露出一圈参差不齐的毛毛。

    后来妈妈也和爸爸一起出去推销机器了,我和妹妹成了“留守儿童”,每当中午放学时,总能看到门前那棵大桐树下,奶奶左手扶着树,向小桥这一头张望,她背部稍稍隆起,穿着可身儿的灰布衫子,这个画面一直在我脑海里,以至于长大后梦到奶奶,依旧是那身灰布衣服,翘首等待那双孙女们放学的场景,午夜梦回,泪湿衣襟。

    奶奶说:“我去做臊子、下面条,你俩先去房顶剥穗玉米。”我们小手扣着玉米粒,竖起耳朵听着屋里锅瓦瓢盆的响声,听到奶奶叫我们吃饭,就迅速扔下玉米跑下房来。奶奶做的面,臊子小小一勺,面条很多,是她自己擀的,劲道美味。

      爸爸是家里老小,奶奶跟着我们生活,这是村里的传统,奶奶便对我们多了份偏爱,伯伯姑姑送的点心,奶奶都包起来放好,等我们回来稍稍地拿出来给我们姐俩吃,我们特别喜欢奶奶走近那个暗红色的大木箱子,那意味着,奶奶随手一摸,就能从里边变出来好吃的,奶奶爱炫耀:“俺闺女是城里的,我啥没吃过!”“我俩孙女学习用功得很,每年都能拿回来奖状……”话语里是关于她的女儿,关于她的孙女,关于她的骄傲与自豪。

    后来,奶奶患上老年痴呆,痴痴傻傻的说胡话,姑姑来看望她,她哭诉儿子媳妇如何如何打她骂她,不让她吃饭。不明就里的人都为之动容,我们一家在旁边听着,无可奈何。我终于知道我那个精明能干、慈祥健康的奶奶再也回不来了,眼前这个目光呆滞、胡言乱语的老人也在慢慢走向她生命的终结。

      那天放学回家,是一个深秋,我看到家门前大桐树放了一匹纸扎的马,马背上盖着那件奶奶的灰布衣服,我的眼泪就流了下来,蹲在路旁放声大哭,在十四岁那年,我彻底的失去了奶奶。

      爸爸妈妈在外挣了钱,家里陆续添置了一台大彩电,一部电话,爸爸还买了一辆威风凛凛的摩托车,在1999年,大彩电是稀罕物什,我记得隔壁的叔叔婶婶哥哥姐姐们挤在我家的沙发上、板凳上看《少林寺》,小屋里回荡着《少林寺》《牧羊曲》的旋律,大人们讨论着好人坏人,吴京扮演的觉远和牧羊女白无暇的纯真无邪是我对男女感情的启蒙,也意识到男和女是不一样的。

      在我小学时,有次学校组织全体表演,中间有个环节要和旁边的小伙伴手拉手,可我右手边偏巧是个男生,我犹豫着要不要拉手,看那个男孩把手缩进衣袖中,我们就那样尴尬得站定,整个彩排中断,怒目圆睁的体育老师走到我们面前大声呵斥:“为什么不拉手,快点拉手!”强制命令声中,一大群同龄人咧着嘴看笑话,我看到最要好的朋友侧着身子捧腹大笑,不知所措中,男孩拉起了我的衣袖,之后的动作是什么,早已忘记了,只清晰的记得回家的路上我号啕大哭,觉得自己和男生拉过手了,很丢人,进家门前把眼泪擦干,不想让爸妈看出来自己的大女儿经历了怎样一场“折磨”。第二天,彩排调整,我和那个男孩也就分开了,我满心欢喜,终于不用和他“拉手”了。中场休息时,我看到一个漂亮白静的女孩跑到体育老师那里,娇声娇气地说:“老师,我不想和旁边的男生拉手,能给我换个位子吗?”小小的我突然明白原来可以用这种方式解决问题。而这种商量和撒娇爸妈没有教过我,养育我的小村庄也没有。

    我童年的小村庄一直是寂寞与安定的,供你衣食,给你安慰,也教会我们等待,于是,我、妹妹在大桐树下等待着爸妈从远处回来,在寂寥中等着夏日蝉鸣,等着一片杏林稍经触碰,落下碎碎的瓣子,等着一场大雪后一个红萝卜鼻子的雪人。我童年的小村庄也是闭塞落后的,她教会我朴实、善良,也让我保守、自卑,不懂审美。所有这些爱与馈赠形成了现在的我。

      如今,小村庄还在,童年却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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