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前,那位号称前后500年第一名的狂人李敖娶了台湾第一美女胡因梦,在如火如荼如胶似漆的蜜月期之后,有一次无意中看到她在厕所马桶因便秘而憋得满脸通红,心中的女神形象轰然倒塌,毅然决然提出离婚。
这大概是情人之间永恒的课题。最近看到一个帖子问,恋爱关系中的双方是如何跨越屁屎尿这一关的。
双方是如何从神圣完美跨越到具体而粗俗的现实中,而不产生巨大尴尬和落差的?
人不是神圣而美好的吗,人活着不是要追求崇高的理想和伟大作为吗,却为什么要与生俱来如此粗俗而毫无意义的生理行为?
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被人要拉shi这个生理需求所困扰,长大后,又为人有xing欲和xing交而深深羞耻。而到了中年,则进入长长的困惑期,多少个日日夜夜追问人生的意义——
人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要如何过好这一生,怎么做才是有意义的?
米兰·昆德拉和毛姆的书,都是在回答这个问题。
毛姆在《月亮与六便士》中说到,
“你一直在寻找一个地方,希望到达那里就可以使自己从那折磨你的精灵手里解放出来。我觉得你很像一个终生跋涉的香客,不停地寻找一座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神庙”。
那座神庙指的是人生的理想和意义。
米兰·昆德拉则说,
“受到乌托邦声音的迷惑,他们拼命挤进天堂的大门,但当大门在身后怦然关上门时,他却发现自己是在地狱里”
很要命的是,两个人的书极其地相似,都大量夹杂了作者的视角,夹杂了大量絮絮叨叨的议论。
都对现实极尽批判讽刺和冷漠。
不太相同的是,毛姆的书相比米兰·昆德拉要轻松和温暖一些,毕竟不只有便士,还有月亮。
而昆德拉的书总是把人性神圣的外衣撕得粉碎,把人推到现实的泥泞中摸爬滚打。
《生命不能承受之轻》这本书临近结尾,用了一个章节来讲述这个问题,关于神圣伟大的沦陷。
斯大林的儿子竟然不是死于英雄与荣光,而只是因为在集中营上厕所粪便没有清理干净被嘲讽而自杀。
光辉耀眼的伟大领袖,他的儿子最终死于人世间最粗俗污浊的粪便。
人本就不神圣和伟大,而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躯,在光鲜亮丽的外表之下,是充满欲望和世俗的内心。
人总是由灵与肉,轻与重的对立两面组成。
《生命不能承受之轻》是一本很不正经的小说,一直在解构伟大,伟大的爱情、责任、民族自由——
托马斯,手术一流的外科医生,热爱自己的妻子,却始终沉迷在和女人的约会性爱之中,他称那是性友谊,说自己一生有200多个情妇,平均每年也才认识8个新情人,并不过分。
“跟一个女人做爱和跟一个女人睡觉,是两种截然不同,甚至几乎是对立的感情。爱情并不是通过做爱的欲望(这可以是对无数女人的欲求)体现的,而是通过和她共眠的欲望(这只能是对一个女人的欲求)而体现出来的。”
后来我看《十三邀》,蔡澜对许知远说,他一生中有61个女朋友,他说,秘诀就是不管美丑都要兼容并包,有了足够经验之后美女就会主动找来。
这不就是现实版的托马斯的故事?
然而,一生轻盈洒脱,不想负责任只想自由的的托马斯遇到了他的”重“。
特蕾莎,一个女招待。为了逃出母亲的阴影,来到托马斯的身边,将一生都奉献给托马斯,她活着的唯一意义和目标是托马斯。
“她是个被人放在涂了树脂的篮子里的孩子,顺着河水漂来,好让他在床榻之岸收留她”,
由此,心生爱怜的托马斯被拖入爱情、婚姻的深渊,重新套上枷锁,背上沉重的负担,开始了他起起落落的命运。
他从最优秀的外科医生,沦落到擦洗玻璃清洁工,又沦落到荒郊农场,死于一场意外的交通事故。
相比托马斯,弗兰茨的死更好像是一次崇高的媚俗。
他为了追随萨宾娜,也为了追随内心崇高的梦想,到柬埔寨做国际人道主义援助,结果,在当地死于一场流行的疟疾。
所有伟大的宏伟蓝图,很可能在现实中是不堪一击的狗血情节。
他的死亡宣告了妻子的最终胜利。“丈夫的葬礼是妻子真正的婚礼,这是她一生的高潮,是她所有痛苦的补偿”。
读这本书,你会发现书中的每个人,无论程度是轻是重,都不可避免地陷入了生命的困境之中。
我最喜欢的人物是萨宾娜,萨宾娜背叛了清教徒的父亲,一辈子都在背叛权威意志的压制。“当初背叛父亲,她脚下展开的人生就如同一条漫长的背叛之路,每一次新的背叛,既像一桩罪恶又像一场胜利,时刻在诱惑着她。”
人生实苦,太多冠冕堂皇的意义、道义和道德常常使得人生过重,敢于背叛是实现人生自由的充分必要条件。
人生哪里有那么多意义,灵与肉,轻与重常常使人彻夜难眠喘不过气。
人活在世上,高喊着我要为解放全人类而献身,为了全世界儿童的幸福而落泪,这种刻意崇高的情绪显得太媚俗。
而应该问自己想要什么,怎么样才能快乐,内心富足而平静?
唯有回归人性,做个正常的人,才能获得长久的心安。
你说托马斯活该不活该,可恨不可恨,特蕾莎造不造,弗兰茨可怜不可怜?
不知道。书中没有答案。
我们没有权利来对别人的选择和生活评头论足,也没资格判定他人的生活是好是坏是向上或是沉沦堕落。
最后说一下,现在这本书流行的是上海译文出版社版本,我看的是敦煌文艺出版社版本,没有看过敦煌版的可以看一下,里面比上海译文版多了一篇前言和一篇序。看完这2篇,能够更好地理解这本书。
序是1985年耶路撒冷文学奖,米兰·昆德拉在颁奖典礼上的发言,标题就是那句著名的话:“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前言是木心写的文章,“昆德拉:精神世界的漂泊者”,他在开头引用了一个小故事——
一天,一个捷克人去移民局办理移民。
移民局的官员问他:“那,你打算去哪里呢?”
捷克人想了想,回答说:“随便。”
于是,移民官把地球仪给了捷克人说:“那好,你自己选吧。”
捷克人把地球仪转来转去,最后说:“你这里还有别的地球仪吗?”
我们每个人都是那个捷克人,生活在世俗的泥泞里,举手摘星,向往光明、温暖、美好的未来,
然而这个世界上并没有这样的乌托邦,
跟人心一样,半是污浊半是清流,接受它,接受生命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