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苏澹踩着那双黑色尖头高跟鞋跑了一整天，她皮肤不算白皙，但脚踝处的红肿清晰可见。伤口带来的疼痛已然无法忽视，她从裤腰带里抽出今早带的创可贴，随意找个地方坐下撕开包装粘贴伤口。
借着暂息的机会拿出手机放松，点击屏幕，通知栏显示有五个未接来电，是一个陌生号码。苏澹犹豫半刻后决定回拨过去，电话那头好久才有回响，接电话的是一位老年女性，对方声音有些沙哑但依然用力“喂”了一声，没等苏澹询问意图，老人突然挂断电话，再打过去已无人接听。
眼看暮色降临，作罢，苏澹收回手机，直起疲惫的身子准备回家，脚还未迈出半步，一个熟悉的身影撞入眼帘。那人在人群中不算显眼，苏澹还是一眼认出他来。
他穿的衣服比常人多出一倍，脊椎体压缩的原因使他的个儿矮了不少，他费力的拖动那双年迈的腿向前走着，手里还握着居委会发的雨伞。他说那雨伞大足够遮好几个人实用的很，
“外公”苏澹站在原地叫他
老人似未听见，继续迈动步子缓慢向前行走，见状，苏澹忽略脚上的伤口跑到他身边直接拍他肩膀。
见是孙女，他露出惊讶的表情，额头那一道道如沟壑般的抬头纹整体向上抬起，嘴角还有藏不住的笑意，“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帮你姐姐去发传单了吗？”
“现在下班了，你怎么这个点不在家？”
他有些耳背，努力听清苏澹的话后大声回应，“我电话欠费准备去交个话费，这不出门着急钥匙也忘记带了，等你给我送钥匙吗，刚刚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电话那头说什么无法接通。”
苏澹这才反应过来，那个陌生号码应该是外公的朋友，至于之前为什么会挂断，原因不得知晓。她现在只想赶紧把外公送回家，然后洗个热水澡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追剧，毕竟今天体力消耗过大需要补充能量。
苏澹拿起手机晃了晃，告诉老人，“我待会用手机帮你充话费，现在先送你回家。”扑面而来的风声将苏澹的声音压小 ，老爷子没听清，犹豫了一下，发出疑问的声音。
苏澹正准备复述刚才的话，老人抢先说到
“先去我那吃饭，你这才下班肯定还没吃，把你爸妈还有你小姑也喊上，热热闹闹的。”他似乎知道苏澹下一句要说什么，赶紧把心之所想给讲出来
苏澹有些犹豫，今天的工作强度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心想随意找个理由逃脱。她转向老人如木刻般的脸，与前两年相比衰老了些，那双被白内障覆盖住的瞳孔暗淡浑浊，可依旧挡不住期待的眼神。
苏澹心突然收紧，不忍拒绝，还是答应了下来。
2
高跟鞋撞击地面发出“咯咯咯”的声音，苏澹听这脚步声耳熟，正准备放下淘米锅去开门，随即而来一阵熟悉的声音呵斥到“你们心真够大的，门儿又不关啊。”
是小姑。
见状，苏澹手插进米堆里装作忙碌的样子，将身子向后探与她道好。
小姑放下东西，走进厨房看了眼，见半晌没人回应，煞有介事的把声音扬大，说给指定的人听。
“不就是没关门儿吗，我待会还要出去的。”一个沉闷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是外公的。
小姑转头望苏澹无奈的笑笑，意思在说又在狡辩。
小姑拿起一把菜苔手法娴熟的摘完它，拿到洗水池打开水龙头把菜泡进去。
“苏澹。”等候菜苔浸泡的过程中小姑叫住她
苏澹回应了一声，切菜的手速慢了下来，随时准备恭听下一句话。
“你外公老了，腿脚都不大灵活，记性也不好，他性子倔要面子也一直不服老这你也知道，但有些事情该叮嘱的还是要做到，别怕伤害他。”小姑掸着水池里的菜苔用心说到
苏澹点点头，放下切菜的刀转头看向小姑，本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她嘴唇双抿，转头继续切菜。
“澹儿，来，看看这个行不行。”那道沉闷的声音走出房间传入耳中，小姑本想继续说些什么突然咽了声
苏澹转过头，看见一双满是褶皱的手上拿着一把高档吹风机“可以是可以，外公你买这个干嘛？”
得到孙女的认可，他如孩子那般笑了，他煞有介事的把声音扬大，眼神不时瞟向小姑“就说我买东西可以吧，这给你买的，你上回不是说你买的那个吹风机风劲小吗？”
苏澹有些惊讶，这个出门忘记带钥匙，进门忘记关门的老人竟可以每次把她的事情记的如此清楚，她鼻头突然一酸，眼泪拼命的想向外涌，却硬生生的憋了回去。她走近外公，明显感受到他的哮鸣音，她伸手去拿那把有些重量的吹风机，仔细打量了全身，抬头望外公笑笑。
她知道，外公想看见的不过是她开心的样子，她如是。
3
时间缘故，苏澹的父母缺席饭局，他们随意炒了几个外公喜欢吃的菜，开始晚饭时间。
每次与外公共进餐时，他总不忘讲年轻时的英雄事迹，有些事情反复讲了好几遍，她们仍配合给予欢声笑语，没有厌倦感，只要他愿意讲，她们就爱听。
“鸭腿，爸，给你。”小姑夹起唯一一块鸭腿顺势放进外公碗里
外公皱眉，口是心非道“我不爱吃，给你们吃。”
“给我们吃了这么多年了，你快吃。”
苏澹笑笑，突然觉得异常温馨，她现在多想用视频把这一幕记录下来，永远保存。
“爸，最近天冷多穿点”小姑老是放心不下外公，每次吃饭都要不停，外公虽然嘴上说嫌弃唠叨，心里总是乐意的。
“以后出门记得带钥匙和关门，进门也别忘了”小姑向嘴巴里投递一口菜，继续唠叨
“这我知道。”
“别没事跟人吵架，也没多大事情忍忍就过去了。”
“也别买路上推销的一些东西，没用。”
“嗓子疼就少抽烟”
“你一个人孤单，没事多下去走走，打打牌，不要老待在家里”
“吃饭！”他的脸终于跨了下来，还没等小姑把话讲完，老人立即打断，像是突然戳中他的死穴一样
苏澹总认为外公就是太好强，一直不服老，认为自己还能做一些体力活，他不想小姑像照顾孩子一样的去唠叨他。可人生不就是这样吗，从年轻变年老，从小孩变成“小孩”的一个过程，您把我养大，我顾您安老。
空气陷突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听见青菜的咀嚼声。
“那个苏澹，你待会给你张奶奶回个电话，说我到家了。”外公最终打破寂静
“张奶奶？”
“对，就是给你打了几遍电话的那个，你手机上没有显示吗？”
“我有回给她，但是她把电话给挂了。”
外公突然笑了起来，有些无奈“她儿子才给她买了一个新手机，肯定还不会玩，我们给你打电话就试了几遍，好几次打过去又被我们给挂断了。”
“那她怎么会有我的电话？”苏澹不解
“我给她的，万一遇到今天这种情况，我也不是没辙。”
“爸，留个我的在那吧，澹儿也有忙的时候。”小姑像是吃完的样子，放下碗筷认真说到
老人咀嚼的频率慢了下来，语气中充满嗔怪“你们比她更忙。”
语音落，又是无限寂静
4
走之前小姑还是没忘唠叨老人两句，但他的回答似乎比之前温和了些。
回家路上，两人一直保持沉默，这顿饭吃的有些压抑，各自揣着心事。
“小澹，你刚刚要跟我说什么？”小姑突然开口令苏澹有些不解
“刚才在厨房的时候。”
苏澹回忆起来“我本来是想说，我今天看外公似乎又老了些，有些难受。”
“我今天在择菜的时候在垃圾桶发现好几盒治嗓子的药。”
这个答案算是在回应她，苏澹放缓步伐，心脏突然像是被什么刺激了一下剧烈跳动，她屏住呼吸试问小姑“所以，是我想的那样吗？”
“我不知道，不敢想，他总是什么事情都瞒着我们。”苏澹迎着路灯看见小姑眼睛里有泪花
“小澹，你有想过如果外公去世了
，你……”
“他还没看见我结婚，不可能。”苏澹打断小姑的话，突然变得孩子气
小姑顺着她的意没再继续说下去，要了张奶奶的电话号码后两人继续揣着心事一路向前。
苏澹边走边观察身边路过的老人，只是目光总会在那些身体硬朗的老人面前多停留一会。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拿起手机给外公的电话里充了一百元的电话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