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你们家还年年说媳妇,年年说不成,你看人家狗剩,家里穷的咣当咣当的,说领回来个就领回来个,人家媳妇还愿意跟他的很嘞,就是有本事!”三魁媳妇两手揣在棉袄袖子里,和几个媳妇站在狗剩家大门口,往院子里面探着头。
“哼~揍是(就是)有本事,拾个破烂还能拾个媳妇回来。”高个儿的媳妇儿酸溜溜的说着反话。
“切!好不好的是个缺心眼的,要不跟着个拾破烂的就回来了?”黑媳妇翻着白眼珠。
“白是(一定是)在上家过得不好呗!”
“别瞎嚷嚷,让狗剩听见了,又得骂街喽!”三魁媳妇小声提醒她们。
“嫂子,你们屋里来吧,屋里来屋里来,别在门口戳(站)着了。”狗剩到院子招呼她们进去,这个男人大约一米七左右的个头,一件干净的白衬衣被圆领毛衣套在里面,直筒的黑色裤子看不到一点灰,黑色的大头皮鞋被擦的明亮,头发规规矩矩的被三七分,那分线笔直清楚。
“没事没事,我们就是转转,那……那要不我们就进去吧,你们看这狗剩都攘(请)咱们呢!”三魁媳妇拉着她们往里走。
“走走走,哎呀!狗剩揍(就)是行!”
院子里到处是狗剩分类好的破破烂烂,拴在南墙根里的狗,一边窜跳一边扯着嗓子狂叫。
“屋里来,屋里来!”狗剩撩开门帘,那刚来的媳妇右手紧紧攥着左手,脸上僵硬的挤出一丝笑,指着凌乱的炕,说:“坐吧!坐下!”
媳妇们上下打量着新来的媳妇,蓝白条纹的毛衣,袖口和领口有明显的黑褶子,一条洗的发白的牛仔裤,松松垮垮,膝盖处穿出个明显的鼓包。又撇了一眼炕上,没有被罩的被套子,露着黑乎乎的棉絮,枕头罩也看不出是什么颜色,印着牡丹花的床单上染着一块一块的油渍。
“不坐了,不坐了,站会就走了,你看看狗剩揍是本事大,你来了就像个家了。”
“可不是呗!家里有个女人才是个家呢!狗剩真是有福滴!”媳妇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口是心非的话。
“嘿嘿……那是人家揍是看上我嘞,我有什么办法?”狗剩咧着嘴,露出一排大黄牙。
“快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一定要好好待人家。”三魁媳妇说。
“我那还有一床盖不着的新被子,我一会给你拿过来,你看这晚上盖着这个棉花套子可不行,不得给你冻坏了。”三魁媳妇拉着新来的媳妇说。
“嗯......也还行......就是不敢翻身。”新来的媳妇瞅了一眼炕上,扭捏地答应着。
待媳妇们都散去了,不一会,三魁就抱着新被子小跑着过来了。
“咦?狗剩哩?”三魁媳妇进门没看见狗剩。
“他说出去买包烟。”
“哦!你可真想跟他,你看他家连床像样的被子都没有,你也不嫌。”三魁媳妇停了几秒,瞅着扭捏的媳妇又问:“刚才人多我也没好意思问你,你那边有孩子吗?”
“有两个。”
“那是怎么想的呢?撇下孩子就跟着上这来了?”
“俺当家的打我打的太狠了,喝大酒了就找我事,还吊起来打,你看看我这身上,还有这里……”新来的媳妇说着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撸起袖子让三魁媳妇看,大大小小的青紫,旧伤微微泛黄,也有在旧伤上面叠加的新伤。
“哎呀!这忒不是个人,忒心狠了,那孩子怎么办呢?家里有老人管吗?”
“有他爷爷奶奶管着,我实在待不下去了!”媳妇抽泣着。
“得了得了,别啼哭咧,到这也得长个心眼,不能光听他说得好。”
新媳妇连连点头。
“哎!对了,你叫什么名儿啊?”
“亚娟。”
“嗯,亚娟,我就住在他们家隔壁,我们跟他们家也是亲戚,我公公跟他爹是一个爷的,叔伯兄弟,我是他堂哥的媳妇。你要是有什么事,就接着墙喊我揍行!”
“嫂子你是个好人。”
亚娟把脸上的泪水擦干又忍不住的涌出来。
“行了,别啼哭了,一会狗剩回来看见了就不好嘞。”三魁媳妇往窗外望了望,“那要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还得给孩子们揍饭哩!”
“咳咳咳~”
院子传来一阵咳嗽声。
三魁媳妇一出门就和狗剩撞了个对脸。
“我抱过来一床被子,别一天到晚把自己捯饬得干净,给你媳妇也买身衣服。”
“哪有钱啊,你把你那穿不了的衣服拿过来几件,你还是当嫂子的哩!”狗剩嬉皮笑脸的回应着,低头又瞅了一眼自己,得意地说,“我不干净点,怎么幌媳妇儿?嘿嘿嘿......”
“驴粪蛋子外面光!”三魁媳妇骂了一句扭头就走了。
狗剩摇头晃肩地进屋,把买来的烟往床上一扔,提着手里的塑料袋递给亚娟:“买了点猪头肉,你去倒出来放盘子里吧!”
“哎!”亚娟应着接过去,提着就去厨房。
一会儿狗剩就跟着进了厨房,自己拿了一双筷子,倒了一杯白酒,一边吃着猪头肉,一边吧砸吧砸地抿着白酒。
“晌午了,吃什么饭?”狗剩抬眼看了看现在一旁的亚娟。
“家里有点青菜,馒头也只有两个,也不够吃。”
“哦,那你去买点面条回来煮煮吧!买两块钱的就够了吧!”
“嗯,够。”亚娟瞅了一眼灶台,又补充道,“盐也没了。”
“盐就是一块钱一袋。”狗剩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三块钱递给亚娟。
亚娟接过钱就马上去买。
大约二十几分钟后,亚娟提着面条回来了,她沮丧地说:“盐没买上。”
“咋咧?”
“盐涨价了,两块钱一袋,我差一块。”
“你都不会先赊着他一块,回头再给他送过去就完了。”狗剩撇她一眼,意思嫌她太笨了。
“你要不就多给我点钱,这样我给家里买东西也方便。”
“你要那么多钱干嘛?买什么就给我说一声就行,我又不是不给你。那我去买盐,你在家煮面吧!”狗剩看亚娟有点不高兴,赶紧好话来哄。
待狗剩把盐买来,亚娟把面也已经煮好,不一会饭上桌了,微醺的狗剩美滋滋的坐下,热情的让亚娟吃肉。亚娟看了看盘子里所剩无几的肉片,心里略过一丝生气,没有伸筷子,只是吃自己的面。
夜晚,狗剩躺在床上不睡觉,双手抱着头,眼珠儿瞅着房顶一会转来转去,一会闭着眼睛。
“想什么咧?”亚娟好奇地问。
“咱们得想办法鼓捣点钱搬走,这跟你那个家三里五乡的,迟早要被你那个丈夫撵过来,把你在带回去。”
“那......那怎么办呢?”亚娟立刻爬起来,“我要被抓回去,肯定没命了呀!”
“你看吓的你,不行我们就去南阳,我有个不错的兄弟在那打工了好多年,咱们也去那挣钱去。”
“嗯,行。”亚娟趴在枕头上,垂着脸,锁着眉。
“哎呀,还是我好吧!我不打你,只要你听我的,我就好好待你。”狗剩露出两排大黄牙,手伸过去在亚娟的身上来回游走着。
“别闹了,什么时候走?”亚娟恨不得立刻就走。
“等我把家里的废品在卖卖,多留点路费啊!明儿早晨我再去收一点。”
这一整夜,亚娟都没有睡踏实。
天蒙蒙亮,狗剩就骑上他的三轮车,带着亚娟各村游走收废品。
狗剩先骑着车子在胡同里转悠,到了有养狗的人家门口时,那狗就会汪汪的叫的厉害,亚娟心里纳闷:这收废品不吆喝,老是瞎转悠什么呢?
转悠了几圈之后,狗剩开始在没狗叫的胡同里吆喝“破烂”,有早起的人家就开门请他们进去收拾院子里的破烂,狗剩总是很会压价,看见了铁疙瘩,更是压的低,人家一边瞪眼睛,一边吆喝不卖,然后把铁疙瘩扔回去。狗剩就会留意人家扔到哪个地方了。
兜兜转转就下午了,三轮车也是满满当当的,亚娟只能在车邦上找点位置坐,把腿耷拉在外面。
不知不觉,天色暗下来,狗剩拍了一下正在洗碗的亚娟说:“出去溜达溜达。”
“嗯,去吧!这会吃了饭人们都出去溜达呢,唠嗑去吧!”
“傻子!”狗剩撇嘴坏笑的说。
亚娟收拾完屋子,躺在床上心里又不踏实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也不知道他那个丈夫什么时间会找上门。
“咣当”一声,门被撞开,吓得亚娟汗毛直立。
狗剩背着化肥袋子进来,把袋子往地上一倒,叮叮咣咣的铁疙瘩就被倒出来了。
亚娟看着袋子铁疙瘩当然眼熟了,这不就是白天没有收来的铁吗?
“你去偷了?你……你怎么干这事?”亚娟心里扑通扑通跳的更厉害了。
“知道我白天为啥给他压的那么低不?就让他不卖给我,我早就瞅准了他扔哪个地儿了。”狗剩得意洋洋。
“抓住了不得打折你的腿啊!”亚娟把眼睛瞪的滴溜圆。
“放心吧,我早就看好了,第一他家没养狗,不会制造动静;第二,黑界(晚上)吃了饭都爱溜达去,我看了他家院子都黑着灯呢,准是家里没人。”狗剩一边惦着铁疙瘩,一边乐的开了花,“这会铁正涨价哩,一准卖个好价钱呢!”
亚娟看着美滋滋的狗剩,一声不吭的回里屋坐着,狗剩这才注意到亚娟的情绪,跟着进去说:“卖了钱就走。”
亚娟轻声叹气,是无奈?是放松?恐怕只有她知道。
废品换了钱,狗剩带着亚娟就去南阳投奔他那个不错的兄弟二强了。
二强在建筑工地当小工,发了工资就大吃二喝,没钱了在去搬砖,浑浑噩噩的混着日子。
“哎!咋认识滴呢?”二强像个贼一样,缩头缩脑的拉着狗剩问。
“收废品收来滴!”狗剩笑着说。
“哎呦!你再收一个送给我。说个着实(实话)的,到底咋认识滴?”
“我去他家收废品,看着她模样不赖,聊了一会知道他家男人成天打她,忽悠她跟我出来,她就真应了,当天收拾两件衣服就出来了,我心里都吃惊了。”
“看来早就想走了。”二强吸了一口烟,似乎想到了什么,“你这嘴皮子好使,再又合适的媳妇,介绍到这来,彩礼高,八万呢,咱们当个娘家人,怎么样?”
“八万?这不会是倒卖人口吧?”狗剩瞪圆了眼睛。
“这怎么叫倒卖人口呢?咱们是介绍媳妇,收的是介绍费。”
狗剩咧嘴笑了笑,心里却再也难平静下来,八万这个数字就像漂亮姑娘跟他不停地招手一样,弄得他心里直痒痒。
这一晚,狗剩翻来覆去,实在睡不着,苦思了一晚上,第二天清晨,似乎想到了什么幺蛾子,他找来二强,两人窃窃私语,二强先是吃了一惊,后有微微点头,但很快两人就一个往东,一个朝西。
“亚娟……亚娟。”狗剩小跑着喊。
“让狗撵了,跑的这么急?”
“刚才二强说给你找了个保姆的活干,风吹不着,日晒不着,你去不去?”
“我去干保姆,那你嘞?”
“我跟着二强在这工地当小工子,你就别跟着我受这个罪了。”狗剩说着从兜里拿出五十块钱塞到亚娟的手里。
从来没有得到过温暖的亚娟感觉鼻头一酸,眼泪快要掉下来。她深情地望着狗剩说:“我把钱都攒着,等咱们回去了好好过日子用。”
“这么说你同意了?”
“同意!”亚娟满脸洋溢着幸福。
“那快走吧,让二强带你去。”狗剩迫不及待的拉着亚娟快步走出去。
大老远他们就看见二强双手插兜,左右来回踱步,似乎也正在等他们。
“来了?呃……跟嫂子商量?”二强先搭话。
“你嫂子同意呢!对吧,亚娟?”狗剩扭头瞅着亚娟,亚娟点了个头,左手紧攥着右手,“再说了,跟着我干工地更吃苦嘞!”狗剩摇头晃脑的对二强使了个眼色。
“那……那嫂子,要不要就走吧!”
“嗯。”亚娟轻轻应了一声,跟着二强往工地外的大门走,一步三回首的望着狗剩,突然又停下,她拽住二强:“你不是个人贩子吧!”
“嫂子,我发誓,我不是人贩子,我就是和狗剩一个村哩,真的就是给你介绍个活。”
“没事,没事,可能是我多心了,走吧!”亚娟赶紧松二强,两手紧紧攥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的是她唯一一身换洗的衣服和狗剩给的他五十块钱。
一周后,二强的账户多了八万块钱,他和狗剩五五平分,有了钱,狗剩才不干那工地的活呢,他白天买酒买肉,晚上就去哪个地方捏脚按摩。给自己弄了几身干净衣服,又去找新的女人。
钱很快就被他挥霍完了,他又开始捡破烂了,日子又回到了原点。
有一天,三魁收到了南阳市公安局打来的电话,告诉他,他的弟弟在南阳出租屋里已经病重不能走路,赶紧让他接走,另外把三个月的房租付了。
三魁赶到南阳,他看见他弟弟瘫痪在床,蓬头垢面,出租屋里黑暗狭小,旁边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瓶瓶瓶罐罐,苍蝇嗡嗡地围着狗剩转,哥哥将被子撩开,看见狗剩的腿已经被苍蝇咬成了一个大窟窿,从大腿根里不断的有蛆爬出来,狗剩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不能说上来。
三魁把狗剩带回家大约一个星期的时间,狗剩就去世了。
大约过了两年以后,三魁媳妇在市里碰见了亚娟,她很惊讶,他上前与她打招呼,问她过得怎么样?亚娟还是从前那模样,她说,现在的丈夫对她很好,只是比她大了十几岁而已。
当亚娟知道狗剩的最后是那样凄惨的走了时,说了句“报应吧!”转身消失在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