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不能把那件衬衫捡起来”

我不能被一件衬衫打败。

楼梯旁的那个箱子上,那件衬衫已经放在那里很久了。一定是出于什么原因,它才在那的。或许是某一天早上丈夫Doug本打算穿上它却突然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又或许他太过焦急地赶去工作了。我们有两个孩子,早晨一向是忙碌的。

至于为什么衣服最终出现在了走廊里,在距离衣柜只有七步的地方,一直是个谜。

一周以后,我拿起那件衬衫走向他的衣柜,短短的七步之遥,却令我出离的愤怒。这么做的本质其实是在告诉我的丈夫:只要你把东西放在那足够久,我就会帮你捡起来。我每天都跟在7岁和9岁的儿子后面捡他们丢下的衣服,难道现在需要把丈夫丢下的衣服也捡起来吗?

那是一件白色的polo衫,看起来不含任何恶意。起初,我对于他能够把那件衬衫置于脑后那么久感到惊奇。难道他看不见那件衣服?我是不是出现了幻觉?那件衬衫真的存在么?

我知道我不应该在这种小事上斤斤计较,挑剔和记旧账的心态会摧毁一段婚姻。但它的确会给我带来困扰。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妈妈。“你丈夫是一名医生,”她说“他没有多余的时间收拾衣服,帮他把衣服收起来就好了。”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我的治疗师。“你不必为此困扰,”她说,“寻找合适的时机,暗示他:‘嘿,那件衬衫还一直在那呢。’就好了”

我并没有听从他们的建议,而是决定做一个小小的实验:我不会帮丈夫把那件衬衫收起来。我想看看要花多久Doug才会主动把它收起来。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一次次提醒自己,开弓没有回头箭。

每一段婚姻都有自己的运作方式。身为一个在家写作的作家,我做着每一个全职妈妈每天做的事情:洗衣,做饭,照顾孩子。Doug是一名医生,周末从来不休息,工作日也是每隔两天就要加一次班。当Doug在家的时候,他比我所知道的大多数丈夫都要勤奋。他会倒垃圾,把洗碗机收拾好,并在有空的时候哄孩子们上床睡觉。像许多丈夫一样,他对于自己为家里做的点滴小事总是津津乐道,渴望得到“好男人”的勋章

Doug是一个完美的丈夫和父亲,但这件事的重点并不在于家务劳动的分工,而是在于我需要帮他收拾自己的东西。我并不想这么做,所以实验继续。这就像一场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区别在于,我在和看不见的敌人对峙。

我每天早上都会瞥一眼那个衬衫,尝试寻找一些线索,看看它有没有一丝被移动过的痕迹。难道丈夫曾经把它捡了起来,思考了一下是否要放回衣柜,却又改变了心意? 我有时甚至会这么认为。但等我靠近仔细一看,不,衬衫还在原来的位置,纹丝未动。

那件衬衫不孤单吗?难道他不想念衣柜里那些色彩斑斓的兄弟姐妹么?不想念那些被熨得整齐穿在身上的周五时光吗?每次我经过的时候,那件衬衫好像在默默地对我说:“这对你来说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情呀!把我捡起来,带我回家吧。”

“这里就是你的家了。”我会在心里对他说。

几周过去了,几个月过去了。有些时候我甚至不会注意到衬衫依旧在那,有些时候,我又无法克制地去看它。

我开始告诉朋友们这件事,而他们的建议就像 “罗夏心理测验”,揭示婚姻的本质应该是健康的、积极交流的:“你有没有告诉丈夫这件事情使你感到沮丧”;或是被压迫的、顺从的:“把它收起来就好了,那只是一件衬衫而已。”

六个月过去了,那件衬衫依旧在那里,与那个角落融为一体。奶奶留下的蜡烛,母亲与孩子们的合影和丈夫那件白衬衫,似乎变成了一个有关“珍贵”记忆的展览。

婚后的十年,Doug和我走过了风风雨雨。怀着我们第一个孩子的时候,我的母亲突发心脏病病倒了,需要做开胸手术。手术前的一晚,我泪如雨下,紧张到难以呼吸,害怕发生最坏的结果。Doug在我旁边,轻抚着我的背,不断告诉我“一切都会变好的”。第二天,手术很成功。

后来,在孕期的第三十一周,我出现了早产的征兆。匆忙赶到医院后,护士长看了看在一旁同为这家医院医师的Doug,告诉了我一系列早产可能引发的意外,他需要我们的同意。Doug冷静地请他出去,门关上后,他盯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一切都会没事的。”事实的确如此,在第34周的时候,我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孩。

儿子一个月大的时候,Doug的父亲查出了脑癌。这次我没有听见那句,“一切都会变好的”。十五个月后,我又怀孕了。丈夫的父亲走了,丈夫和他父亲临终前最后一次谈话,是告诉他的父亲,肚子里的宝宝已经五周了。

第二个宝宝28周的时候,我再一次进了早产房。没有丈夫和儿子的陪伴,我在医院里单独住了三周,担心着体内的另一个小生命:即便他能安全地降临到这个世界上,失明和失聪也可能伴随他的一生。但在第31周,我生下了另一个健康的小男孩,他继承了丈夫父亲的名字。

生活的风雨悲欢在我们身上留下疤痕,也使我们的婚姻更加坚韧。

只是那件衬衫……

我知道那只是一件衬衫,但它呆在那里的时间越长,就变得越像其他的一些东西。毕竟,我还在抚养两个孩子,不能让还在成长的他们觉得母亲的工作就是收拾每个人落下的东西。无论小事还是大事,他们得学会自己把东西捡起来,他们得学会收拾自己的烂摊子,我不会一直帮他们收拾,不管我应不应该这样做。

我又开始留意那件衬衫,想象它有没有被动过。Doug会不会把它捡起来又放下,拒绝自己把它放回去呢?那真得是更荒谬了。在我意志力消退的那几天里,有那么一次两次,我甚至把它捡了起来;但我又重拾了信念。我不能被那件衬衫打败。

有一天,那件衬衫消失了。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把那件衬衫收起来了?!”那天晚上,我难以置信地询问丈夫。

“什么衬衫?” 他问

“在楼上走廊的那一件。”

“欧,是的。”他说,好像那不是什么大事,似乎我和那件衬衫没有什么关系,似乎我没有经历这八个月的恩怨情仇。

他细致地描述了自己完成的其他家务,给了我一个灿烂的笑容,等待着“好男人”的褒奖。

“谢谢你。”我说

“哦,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还把那些放在外面的袜子收起来了。”

“哪些袜子?”

原来是我穿去运动的袜子。更准确的说,是上次没去运动所以拿出来没有穿的袜子。比起让袜子呆在不属于他们的地方,我的丈夫耐心地为我捡起了袜子并把他们收好。这更让我懊悔:我怎么花了那么多时间在那件愚蠢的衬衫上。

婚姻是这样的。无论顺境还是逆境,富有还是贫穷论健康还是疾病,我们许下与子偕老的誓言,相信困境只是老天对我们的检验。但如果一切正好是相反的呢?困境激励我们做更好的自己,让我们专注于什么才是最重要的,真正的危险却在看不见的地方逐渐靠近,我们变得如此自满,能够花费八个月的时间痴迷一件被遗忘的衬衫。

八个月,他真的忘记了那件衬衫整整八个月。但似乎,我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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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作者: Brenda Janowitz 编译:马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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