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别

昏暗的灯光下，老人直挺挺地躺在木板床上，胸部一上一下剧烈地起伏，每喘口气都伴随着巨大的声响，像一台老旧的机器被操弄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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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日，晨，又度过一个漫长的不眠之夜。看着躺在床上一呼一吸都显痛苦的岳父，眼睁睁看着他被病痛折磨，除了祈祷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再帮他翻一次身，喂一点水，不到六点，天蒙蒙亮，姐姐、姐夫几个过来接班。我和老婆因事需要赶回东莞一趟，暂离老人家床边。

9点多，车子行驶在回莞的高速路上，大雨倾盆而下，瞬间模糊了视线，这是少见的一场秋雨。突然手机铃声暴作，如一声响雷把迷迷糊糊的老婆吓了一跳，电话那头的哥哥说“爸爸走了！”

年轻时的岳父身体一直硬朗，极少感冒生病，几乎没有吃药打针。但在4年前，因身体不适检查发现心脏不好，做手术安装了支架。4年多来，岳父成了医院的常客，每隔一、二个月就要到医院住上一、二个星期。哥哥、姐姐们分散在广东、福建、浙江等地，老婆担心老父亲的身体，为了方便照顾，坚持留在老家。老婆是岳父七个儿女中最小的一个，也是与岳父感情最好的一个。每次入院、出院都由老婆一手安排，在住院期间，每天老婆都倍伴在老父亲的身边。

老婆哭着要我调头，我没有理会，继续往东莞方向行驶，我对老婆说这样做更符合老人家的意愿。在生前，凡事他都把儿女的方便排在第一位。他一定知道我们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或许为了尽可能不给我们带来不便，所以才选择在这个不早不晚的时候离开。

岳父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农村老伯，虽然没有上过几年学，但他为人处世的方式堪称谦谦君子，他身上具备的品质是我学习的榜样。虽然我俩交流不多，但他是我最敬重的男人。

岳父出生于1941年，祖上曾经有一些田地山林，所以被划为“地主”。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地主”的标签对于一个家庭而言无异是挥之不去的灾难，为此，他正处壮年的父亲用自杀的方式抛下妻子儿女。

在苦难中慢慢长大成人的岳父，娶妻生子，有一子六女。儿女是他生活的动力、未来的希望。在那个特殊的年代，背负着沉重的“地主”标签，颠沛流离，吃尽苦头，其承受的苦难绝非一般人想像。把7个子女拉扯大，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尽管如此，但我从来没有听到岳父对过去或者当下说过一句抱怨的话。

记得岳父第一次到我家做客的时候，村子里很多老人到家里来和他热情地打招呼，聊家常。老人们都认识岳父，大伯也是其中之一，与岳父有说有笑的样子令我颇感意外。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大伯是村里的“干部”，严肃是出了名的，平日不苟言笑，是一位令人敬而远之的老人。老人们都夸岳父脾气好，为人好，帮工助人不惜力气。据说，全乡来村里支援建设新农村的时候，岳父是最卖力的人，挑砖时，别人挑150斤，他是挑180斤以上。

把七个子女拉扯大，我想想就觉得艰难，然而，老婆和哥哥姐姐们都说，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被父亲骂过一句，那怕是被父亲大声地训斥都没有过。老婆是幺妹，最会撒娇。每当岳父从田里干活回家，就会搬来椅子给他坐，然后坐到他腿上，吱吱喳喳说个不停，甚至趁机“敲诈”一些买糖果的钱。不管有多累岳父都会哄着小女儿，尽可能满足她的索求。

岳母是一位善良、聪明、能干又心直口快的女人，与岳父二人可谓相敬如宾，是众人羡慕的对象，学习的楷模。不但是我二十多年来没有见过岳父岳母吵过架，老婆与她哥哥姐姐们也说没有见过父母吵过架，甚至粗声大气地说话都没有过。

15日，是岳父又一次从医院回家的第三天。原本坐在椅子上的老人突然滑倒地上。老婆闻讯后要老父亲马上回医院检查，但老人回复说没事。老婆赶过去劝，他死活不愿意，说身体没有不舒服。聊天中知道他住院住烦了，打针打怕了。除了跌倒一次，其它方面看起来都很正常，加上过二天就是重阳节，也就没再坚持，只是叫远在泉州的哥哥回来。这一天，岳父与老婆说了很多话，特别提到积攒下一笔钱，万一他先走了，留着给老伴零花。这次的聊天内容竟成了遗言。

岳父种是庄稼的好手。他的庄稼从来都全村长得最好的，他的菜地和农田很难找到一根杂草。这几年，家里条件好了，儿女们因为老人的身体不好都不让他继续种地。他的地不允许荒芜，不允许烂用，宁愿自己化钱也要给也爱惜土地会种地的人耕种。

岳父与世无争，与人无争，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对人处处忍让，因此吃过不少亏，也让一些人占了便宜，但岳父并不在意。活着时如此，过世之后也是如此。生前，岳父就在自家山上选中一个地方作为自己未来的安葬之地。26日是岳父的下葬日。一切准备就绪，只等时辰到来。

然而，突然发生变故。

25日夜里有人跑来对哥哥说，在准备好的墓地下方十几二十米的地方有一座属于他们坟，那是在草丛里的一个小土堆，有一百多年历史的旧坟，新坟对旧坟的后人会产生不好的影响，坚决阻止岳父葬在此地，并派了几个妇女半夜上山把刚做好的墓穴给扒了。这种愚昧的行为可以说既是对先人的大不敬，也是对活人的不屑和挑衅，如果较真，是有可能要让她们把命放在这里的，毕竟老人家上百位的亲人都在。但我们忍了，像岳父过去一次次一样地忍了，我们不愿违背老人家一贯的处世之道，漏夜另找宝地，在规定的时间内让老人家下葬，得以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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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父的名字里有“仁”，他是“仁”的楷模。

与人为善，

与邻为善，

与人无争，

与世无争，

爱妻爱家皆为楷模，

为人为仁均是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