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早上十点半了。宿舍里的人一言不发,灯也不开,只有饮水机时不时传来烧水的声音。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床帘拉得很严实,入目皆是暗暗的一片。
我悄悄坐起来,把床帘拉开一条小缝。临床的室友A听到了动静,抬起头来,和我对上了目光,然后默默地起身走到门口,把灯打开了。
“她醒了吗?”室友B问。
“她早醒了。”A回答。
我把床帘拉开,看着下面。对床的床帘拉开着,还在那里晃啊晃;下面的凳子还是昨晚上她上床后的样子没有动过。我的耳边传来一阵门开关的吱呀声,紧接着是牙刷和杯子、脸盆碰撞发出的杂音。我稍微探出头看向门的方向,是对床的室友洗漱完回来了。在她反手关上门的时候,我通过门缝看到外面的走廊上似乎有阳光的影子。
嗯,今天应该是个好天气。
我拿出手机,左右滑了一下,点掉了每天都会发到手机短信的新华快讯,熄屏,抓起挂在床边的衣服迅速穿好,下了梯子,换了双拖鞋,随手挤好牙膏,揣着手机出门了。
大家都在干各自的事,一言不发。
今天是星期天。我打算去星巴克复习一下,不久就要转专业了考试了,这一次一定要考过。
我洗漱完回来,静静地看着镜子里的我的脸。眼睛的黑眼圈和鼻子上粗大的毛孔显得格外扎眼。我收起镜子,把它放在柜子上面壁。
从书架上抽出复习用的书和稿纸;保温杯,手机充电线,铅笔盒,耳机,餐巾纸,一样不落的整齐摆放在包里。我看着被塞得鼓鼓的包,不禁皱了皱眉头。纤细的背带已经出现了要断裂的迹象。或许是时候该换个包了。
我系上围巾,拉上靴子的拉链,正当我转身准备离开时,耳边幽幽传来了声音。
“你又要去星巴克吗?”是室友B。
“嗯。”我转过身面对她,笑着回应了她的问题。与其说是笑着,不如说是“微笑”的肌肉记忆,让嘴角僵在了脸上。有时候意识到感觉嘴角酸的很,就偷偷放下来,之后又不自觉的扬上去。
02
高中的时候,一个朋友曾给我写过一封小信。他说无论什么时候看向我,我一直都笑着,为什么我能够每天都这么开心?他从未见过我生气的样子。
可是我一直都没有很开心,或者说,其实我一直都在生气,但是从来没有人发现。如果有人在我边上看着面带微笑的我说“感觉你不是真的开心”,那我一定先否认,然后沉默。
上一次真的开心是在什么时候呢?我想想。
我不记得了。
我径直走向门口,拉开门离开了宿舍。靴子踩在地上发出的噔噔声我很喜欢。地上很干燥,没有什么泥渍,看来昨天晚上天气也不错。应该有很多星星吧,可惜太冷了,还是被窝暖和。
我刷卡走出宿舍楼,外面的施工队一如既往的懒懒散散。他们在地上挖了很大的坑,把路搞的四分五裂,还搞的宿舍经常断水。不过我已经无所谓了。
我沿着被挖开的路往上走。有点担心走路带起的泥溅到裤子上。经过理学院门口的时候,我总是会抬头看着“格物楼”这三个大字,有几个学生从里面跑着跳着出来。想到今后不久也许能成为其中的一员,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书包的背带很细,勒的我肩膀有点疼。
今天是周末,星巴克人有点多。我推开门进去,站在中间四处张望了一番,快步走向常坐的那个位子,询问确认无人后,坐下。
我很焦躁。我不喜欢和陌生人搭话。这会让我觉得头晕眼花,脸颊发烫,心跳加速。前不久我为了和边上的男生搭话,足足心理建设了两个小时。我背着书,看着周遭在我的视线范围里逐渐变得模糊扭曲,呼吸逐渐变得急促,心跳的咚咚声几乎要震破我的耳膜;我感受到我的脸颊正在变得通红,于是我把头发散下来遮住了我的脸。而这一切,只是因为我想向边上的人询问,他是否可以把电脑的充电插座移到另外一边,好让我的平板也能充一下电。
我用小到几乎连自己都快听不见的声音叫了他一下。他慌张的将插头拔掉,并将堆在桌上的衣服也挪开,好给我腾出一块位置。我轻声的道了谢。他似乎发现我的脸红得有些异常,想要开口问什么,但最终也只是看着我,然后回过头干自己的事了。
我松了口气。幸好他没有继续搭话。
03
我坐下,拿出我的书,演算纸,笔盒,保温杯,取走我点的咖啡。红丝绒拿铁,我近期很喜欢这个味道。
我抬起头呆呆的看着外面路过的人。有一个眼熟的身影走过去,过了一会端着一杯堆满的奶油的奶茶,走了过来,然后停下来,拿出手机,摆了一个别扭的姿势照了张相,然后一口一口的吃着奶油。她看上去很满足。
我又开始看书。
过了很久,我抬头看,天已经很黑了。
八点半的模样,我收拾好我全部的东西,离开了星巴克。
推开门的一瞬间,一股强烈的寒风让我本来在温暖室内迷迷糊糊的意识突然清醒了过来。我抱紧了自己,快步走向油烟街。
希望烤鱼饭还没有关门。我心想。
“现在还能买吗?”我推开帘子站在店门口。
“能!还有。”那个阿姨仿佛惊讶于这么晚了还有人来买饭。
“要一份番茄烤鱼饭。”我看着她,她的眼里在发光。这么晚了还带着孩子外面做生意,真是不容易。
“稍微坐一下哈。”那个阿姨对我说。
我将凳子拉出来一小截,安静的坐下,尽量不发出令人讨厌的声音。玩手机的同时用余光瞟着厨房,以便在适当的时候走到那里拿走我的晚饭。
我已经连续吃了一个星期了,目前来看今天应该是最后一次吧。
我拿走了我的饭,回到宿舍,整理好我的书和桌面后,带着耳机安静的吃着。我看完了动漫,正巧妈妈给我打了个电话。她让我好好复习,这次再考不过真的要让人笑掉大牙了。我“哈哈”笑着应了一声,然后电话的这头那头都陷入了沉默。
我挂掉了电话,把吃完饭后剩下的盒子收拾好摆在脚边,然后去洗了个澡。洗澡间依然脏得惨不忍睹,不过没事,时间会过得很快的。我已经大二了,很快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我洗了澡,洗了头,但是水烫的不像话,怎么调都是这么烫。我的皮肤变得通红,似乎再用水冲一下我就会烫伤。
自从楼下的施工队开始挖路,我们这边的水要么停掉,要么没有热水,要么没有冷水。尽管是今年新翻修的宿舍楼,依然会一些素质低下的人会把垃圾扔的到处都是。我受够了。
我小心翼翼的垫着脚走出浴室,生怕地上的脏水溅到我的腿上。冷风一下子灌进了我的衣服里。我快步走向宿舍,晾了衣服,收拾了一下,拉上窗帘,然后裹着厚厚的浴袍,穿着拖鞋,走出了宿舍。
楼下的施工队已经不在施工了,油烟街的店也陆陆续续收拾着准备收摊了。我继续往里走,已经黑了一大半了。我看了下手表,难怪。
我走出了油烟街,走到了附中的门口。教学楼的灯早就暗了,偌大的校园又沉浸在一片寂静之中。
我继续往前。理学院整栋楼也是漆黑黑的一片,陈旧的建筑所散发的气息让人不敢靠近。我走向至善楼,趁着门卫不注意溜了进去。我的脚和腿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了,上楼的时候我拖着僵硬的腿,听见楼道里回响着拖鞋的“啪嗒啪嗒”声,很安静。
大一时参加迎新晚会的时候,学长和学姐曾带我门去至善楼的顶楼排练。那个地方只有一个口能上去。希望它今天也没有锁上。
顶楼的风更大了。
我看了看手机,群里发了一条志愿者征集的消息。没有人给我发消息。
我站在那里。我也不知道我站了多久,总之渐渐的也不那么冷了。我松开了裹紧的衣服,看了下时间。路上只有路灯亮着,没有汽车。路的中间被挖开了一条,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原本完整的路被分割成了两半。
我看向远处。河对面的高楼电子屏上依然播放着绚丽的动画,亮如白昼。
我呼出一口气,白色的气在我面前慢慢聚拢,又慢慢散去。
我看了手机,没有人找我。我点开了跟妈妈的聊天窗口。我发过很多消息,都是一些无足挂齿的生活琐碎。妈妈很少回消息。我看到最后的时间停在了昨天晚上八九点。文本框里的字输入又删除。我看了看时间,还是算了。
我看着遥远的对面,陷入了沉思。
04
我想起小学的时候妈妈将我及腰的长发一刀剪去,给我配上不合适脸型的眼镜,很少给我洗头尽管头已经油的无法忍受,只是因为她认为这样才能够好好学习。
我想起小学的时候,夏天大家都穿着短裤拥挤在狭小的教室,而身为男生的同桌突然看向我的大腿,对我说了一句:“你的大腿好粗啊。”
我想起高一的时候,班级里的男生精虫上脑对我动手动脚时,班级里的大多数都觉得将其视为“情侣”间的“打情骂俏”;在事情结束后还要背上“勾引”的骂名。可明明从头到尾,受伤的只有我一个。
我想起高考填志愿的时候,舅舅跟我对于志愿意向不和而大吵一架,只是因为他觉得我想学的不是一个女孩子应该学的。那天是我的生日。从此我再也没有过过生日。
我想起在常去的咖啡厅碰上了喜欢的男孩,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去要联系方式,却被室友的“可是他真的很优秀,你要想好”而把我一切以来的为了我自己变优秀的努力贬低的一文不值。从此,我再也不敢跟任何认识的不认识的男生搭话,因为会头晕。
我想起放假回去时,爷爷对我说,要好好学习。所有人都叫我去当老师,只是因为我是个女孩子,我需要所谓的“安稳”。
妈妈叫我读名校,因为这样可以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爸爸叫我不要这么懒惰;舅舅叫我不要太有主见;舅妈叫我出国念书;爷爷叫好好当一个老师;……
只有奶奶,在看到综艺节目里的明星嘻嘻哈哈时,对我说:“我们妹妹以后就到电视台里干这个,多开心啊。”
可是啊,奶奶,我一点也不开心。
我在天台上站了好久,冻的快要失去知觉了的腿似乎在慢慢恢复。天已经没有那么黑了。
再过一会儿,路灯也一盏接着一盏熄灭了。一旦天没那么暗之后,天亮就很快了。
我看着远处,在视线尽头的那条地平线上,慢慢地泛出一线黄色,不,橙色。
我渐渐觉得没那么冷了。我挪动着僵硬的躯干,笨拙的爬上天台的围墙。站得更高了,也看得更远了。小王子说,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看日落,我想,可能日落会给人一种悲凉的壮美吧,但是我不喜欢。本身就已经不开心了,为什么还要去看让人心生伤感的景物,徒增自己心中的不愉快。
我喜欢看日出,但我也喜欢睡觉,所以我总是起不来,也总看不见。
我看见远处太阳缓缓的上升,周围氤氲的云气也散开了。阳光掠过那些高楼,抚过江面,数过一棵棵树和路灯,将漆黑的柏油路照的反光。
天亮了。
“今天也是个好天气吧。”我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