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睡了
文：我是素颜
窗外响起了雨滴叮叮咚咚敲打房顶的声音，孤寂清冷。睡眠本就不怎么好的我，被这响声惊醒了，睁开眼，夜色正浓，无尽的黑暗像一个深洞，一眼望不到头。从床头摸到手机，打开看了一下时间，才两点四十四分，离天明还早，睡意全无。
拧亮台灯，把枕头立在床头，我坐了起来，靠着枕头点燃了一根烟。袅袅的烟雾升起，记忆的列车驶回了从前，我想起了父亲，那个干瘦的像一根枯木的老人。
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一生过着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不多言不多语，他就有我这么一根独苗，好像也没见他怎么对我好过。
在儿时的记忆中，从来没有父亲抱我背我，给我买零食的画面。父亲总是在离我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忙着干活。他的身体是瘦小干巴的，没有别人家父亲的伟岸，一点不像个父亲的样子，更像是一个没有发育好的孩子。
父亲的形象，在成年之前的我的记忆里，是瘦弱的，是无力的，是没有温度的，他更像是一个符号，帮我守着父亲这个位置。
我们村的小孩子都喜欢欺负狗剩，他们把他推倒在地上，朝他踢上两脚，吐两口口水，并嘲笑他：你这个没有父亲的家伙。
打架其实并不差的狗剩，一听到这种话立刻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立刻蔫巴了，垂了头夹起了尾巴，气愤的要喷出火焰与小孩子们大干一场的表情，刹时转了画风，惨白惨白地失了血色，再不回骂。起身拍拍身上的土落寞地回家了。
我很庆幸，我有父亲。
我和父亲之间几乎零交流。下学后回家，没看到妈妈的人影，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找过，都没有，实在避不开，会主动向在院中忙碌的父亲问一句：我妈呢?
前面都没有称呼。爸爸这个词，在我，是拗口的，难以说出口。我妈会和我说，你爸咋样咋样。我也会和我妈说我爸咋样咋样。当面，我却几乎没叫出过：爸爸，我想咋样咋样。
父亲与我，完全是陌路的。
成家之后，妻子想到城里住楼房，说是为了下一代的教育着想。其实，我知道，村里好多媳妇都搬到城里去住了，她也想和她们一样，在城里安家。咱作为一个大男人，连女人这点愿望也实现不了，愧为男人。就算累断脊梁骨，也得在城里买楼房。
凑够首付的钱，买下了一套一百零八平方的房子，妻子终于如愿以偿住进了楼房，躺在我怀中的她高兴地像个小孩。这让我这个男人的自尊心大大起满足了一把，再苦再累也值了。
星期天，带着儿子回家探望母亲，一把大将军锁门。开门进屋，柜子上有一层浅浅的浮土，好像有几天没清扫了。这可不是勤快的母亲的风格，她老人家爱干净，哪哪都要擦得一尘不染，怎么可能让柜子上蒙上灰尘呢。这事，不太对。
给母亲拔通了电话：妈，你在哪呢?
电话那头，母亲迟疑了一会：你回去了?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你爸说了，你在城里买了房子，负担重，我们俩出来打工了。他在工地上吃住，我也找了一个住家保姆的工作。
妈，这是干吗！我在电话这头差点哭出声来，放着舒舒服服的家里不住，去外面看别人脸色，我的心如刀绞。
不和你说了，我正准备午饭呢。你走时关好门，你回吧。抽空我去看小宝去，挂了哈。母亲不等我说话，已挂断了电话。
好一阵子我没反应过来，愣在那儿一动不动。儿子扯了扯我的衣角：爸，你怎么了，奶奶去哪了?
啊？我回过神来，不敢和儿子说奶奶六十出头的人了，还出去打工，可是我能和儿子编什么谎言呢？干脆装没听见，关上门回城。
爸爸，奶奶呢?上了车，儿子还一个劲问。
奶奶去二奶奶家做客，住些日子才回家。
噢！六岁的儿子终于听明白了，他打开袋子，剥开了一根香蕉：那这些好吃的归我了。
我是一个炎炎夏日的午后邂逅父亲的，毒辣辣的太阳像一轮大火炉，把人都快烤熟了。我的二手车不是什么好车，不过车里有空调，可以对付外面骄阳的炙烤。
在过立交桥的时候，一眼瞟见在路边挖路沿石的一个身影，瘦瘦小小的，像极了我的父亲。把车开到附近停好，我又专门走过去看了一眼，真的是我的父亲。他单薄的身上套着一件黄色的防护服，汗水从里面洇了出来，像一个小孩尿湿的大大的晕圈。
心里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想喊一声爸，可怎么也张不开口。爸的工友看见了我，推了一下爸：是不是找你的?
爸抬头看见我，愣了一下，露出了笑容。径直朝我走过来，从防护服左边的上衣兜里费力掏出一叠钱来：我还正想着把这钱给你呢，今天上午才领的，一千块，你拿去还房贷。
望着父亲缠着胶带，一条条青筋像蚯蚓一样爬满手背的手，我的心被刀剜了似的疼痛不已。泪水几乎夺眶而出，我急忙转了身，往车前疾走，一边丢给父亲一句：不要，我有，你留着花吧。
这孩子，拿上。父亲在后面追了两步。我加大步子跑远，还听见父亲在后面抬高了嗓门在喊：回来，来拿上。
急急地启动车，我怕父亲追上来，更害怕父亲看到我满脸的泪水。
我没想到，那是父亲最后一次和我说话。一个星期之后，父亲遭遇车祸，头颅被撞，手术之后陷入了沉睡状态，再没有醒来。
一年之后，父亲走了。
望着病床上父亲瘦瘦的小小的身体，像极了一个没发育好的孩子，我的心针扎一样地疼。就是这样一个瘦小的父亲，也曾经是一堵墙，为我遮风挡雨，为我牵肠挂肚，为我付出了所有。
父亲走了，我就得接过父亲的责任，也做一堵墙，呵护母亲、妻儿周全，为他们遮风挡雨。
父亲啊，请放心吧，儿子也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