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单手斜撑着下巴,倚在玻璃柜台边,呆呆地望着窗外密密的雨线。这是一个工作日的下午,店里冷冷清清,以往这个时候,也有几个闲汉按时来报到,聚在店里探讨下永远没有准过的彩票理论,给自己的彩票店积攒一点人气,然而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显然驱散了几位老友出门的意愿。
暴雨久久不停,老刘打了个哈欠:“看样子今年是要发水了。”他并不怎么在意,就像不在意正在非洲某国发生的一场内战一样。
每一天,几个热衷于此道的闲人总会围坐在店里的小板凳上,抓耳挠腮冥思苦想,或者为个数字的走向争的面红耳赤,老刘虽然微笑着为他们端茶递烟,提供热情服,心中难免鄙夷:“就凭你们几个不学无术无所事事的闲汉,还想讨论出彩票个规律?概率,小概率事件知道不?”
记忆中这个城市最近中彩票一等奖的幸运儿也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城西的彩票店生意因此好了三成。老刘想着自己的店生意每况愈下,租金却节节攀升,他希望自己的店也能出个大奖,振一振人气。
正在胡思乱想着,店门被推开了,一股潮热的湿气扑面而来,老刘抬头看着,只见一个穿着黑色冲锋衣的男子推门进来。
男子没有打伞,冲锋衣已经湿透了,兜帽还戴在头上,遮住了上半张脸,男子走到柜台边,递过来一张写了一行数字的纸和一张百元大钞:“老板,50注。”
老刘精神一振,50注虽然不是大不了的大注,却也难得一见,他瞄了一下之上的数字,故作平静地问:“50注都是这组数字?”
黑衣男子正转头望着窗外的雨线,闻言回头,确定无误地说:“没错!”
“好嘞!”老刘也不奇怪,太多想一夜暴富的人,拿着精心选择的数字一买几百注的都有,利索地出了10张票给黑衣男子。
男子也不搭话,接过彩票,逐张检查过数字无误后,将彩票藏入口袋中,便推门出去,转瞬消失在漫天的雨雾中了。
严旭展坐在监狱的会客室中,大量了一下灰色的四壁,墙壁上贴着几张宣传安心服刑,争取早日减刑出狱的标语,房间的空调制冷效果很好,严旭展紧了紧寸衫的领口。
监狱里通往会客室的门响了一下,一个穿着犯人服装的青年人慢慢地走了过来,后面跟着一个狱警,狱警看了下表,对严旭展说:“抓紧!只有十分钟。”
严旭展点头表示明白。
犯人看着严旭展的脸,坐在严旭展的对面。嘴角突然上扬起来:“我以为是谁?原来是严警官。”
“你没有预测过吗?”严旭展皱着眉说。
“切!我的能力不是用在这种小地方”犯人不屑的说,“有什么事快说吧,我没心情跟你在这里闲聊,我们没这个交情。”
“有没有跟你相通类型的人?”严旭展不客气,开门见山。
犯人玩味地看着严旭展:“嘿嘿嘿!你以为这个能力还能批量生产不成?进来前我从来没发现过有这样的同类。”
严旭展知道他没有说谎,原本他也没有抱太大希望,他换了另一个话题:“在这里还习惯吗?”
“你说呢?这里是监狱。”犯人站起来,“你把我送进来,我不会原谅你。”
严旭展看着随着狱警离去的犯人,眉头皱的更深了。
世界正在变得越来越混乱,在熵增定律的规则下,世界正在滑下不可知的未来。但是高层总是笃定的,给人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稳定感,似乎什么也无法逃脱他们的手掌,虽然进化者的犯罪行为越来越多样化,但是如严旭展般的底层人员还是感觉到了高层其实是有能力一股涤荡不同意见的,只不过他不愿意做而已。
比如现在严旭展的桌上就放着一份案卷,是一个进化者利用能力购买体彩获得巨额利益的案子,上头的情报一向全面而精准,很多人猜测其实是有一个类人工智能严密地监视着世界的运营,但这不是严旭展关注的点,上头给的命令是要严旭展把这个人揪出来。
电脑中正播放着一次体彩的公开领奖过程,这样的场面是有发生,这里或那里,获奖者或高调亮相,或戴着各种可笑的面积企图掩人耳目,这些命运的宠儿或者是被诅咒者,以后往往会爆出不幸的消息,但是严旭展认为大部分获得大奖的幸运儿都悄悄地过上了经济自由的幸福生活。
只不过电脑屏幕里那个上台领奖的男子畏畏缩缩,极度猥琐,完全没有进化者那种常见的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当然很多睿智的进化者也是低调的,但是那种气度总是与众不同,而台上的那个中年人一眼就可看出是生活的失败者,就算在台上领取巨额奖金,却一点欣喜或者惊喜的表情都没有,有的只有害怕惊惧,似乎接下来就要拉他去枪毙一样。
“看他这个样子,也不像有这个命的人啊!”严旭展看着这个习惯性点头哈腰的男子,自言自语。
上头的情报一向精准,据说高层倚靠一台具有人工智能的超级电脑严密监视着进化者的活动,以严旭展的级别还没有资格了解这种最机密的情报,但每次开展行动,最后都证明上头是正确的,在这样的暗示下,行动组已经把那男子拎了回来,据说当特警撞开门的时候,男子高声尖叫,身体抖的就像一只巢穴被猎狗发现的鹌鹑。
严旭展想了想,站了起来,走进边上的一间审讯室,透过边上的一面单面玻璃,看着领奖人坐在里间的一张三角桌边,局促地东张西望。
严旭展推开里间的门,坐在领奖人的对面,还没有开口,他就已经奔溃了,只是几个小时密封环境的等待,就已经击溃了他的心理。领奖人涕泪横流“长官,我不是进化者啊,我只是帮人代领奖啊。”
然而男子的供述,却没有任何背后之人的信息,那人只不过给了他一组号码和一百元钱,让他去买彩票以及兑奖的时候让他去领奖而已,事后那个人就拿钱走人了,只是给了他十万元作为报酬。
“你就这么把钱给他了,你不像这么老实的人啊!”严旭展揶揄道。
“那我也要敢啊,这家伙看起来可不是善茬。”领奖男抽搐哽咽着说。
严旭展盯着领奖男,他感受到他情绪的震荡,知道他没有说谎。
“预言类进化者!”严旭展以前接触过一个这种类型的进化者,这个进化者身材瘦削,离群索居,以梦境的方式获知对未来的雪泥鸿爪的一知半解,这种解读,往往比较隐晦,当事人往往在事情发生后,才能理解这种暗示的真正意义。
如果一个预言者能预知彩票的中奖号码这样细枝末节的事情,肯定已经成为了一个危险的存在。即使他本身没有作恶的意愿,也必将会成为各方势力争夺的宝贵资源,更何况他的贪欲已经膨胀,二点五亿就是证明,他已经利用能力偷了纳税人的钱。
然而这个人很小心,从头到尾都没露过面,每次跟领奖人见面都未显露真容,天眼到处都是,但总有覆盖盲区。预言者很好地避开了天眼的范围,说来可笑,现在秩序维持局只能依靠天眼来破案了,失去天眼的帮助,调查往往一筹莫展,面对各种各样的进化者犯罪,他们自己的能力却似乎在退化。
发牢骚也无济于事,最后还得寻求各种监控系统,严旭展要求外勤人员细细爬梳两人会面的地点,务必寻找各种蛛丝马迹,毕竟只要存在过人的活动,就必然会留下痕迹。
一个星期后,正当严旭展几乎失去信心的时候,外勤组传来消息,他们在一条陋巷中找到一个废弃的私人监控探头,检查过后惊喜地发现,摄像头居然仍然在运行,并且拍摄到了某种情况下两人会面的情形。
电脑屏幕慢慢地亮了起来,一片雪花点中出现了一条冷清、肮脏的背街小巷。
一个穿着黑色冲锋衣戴上兜帽的人正在与领奖男交谈,主要是黑衣人说,领奖男唯唯诺诺地点头哈腰,几分钟后,领奖男离去,黑衣人也准备离去,在他离去的一瞬间,似乎感觉到摄像头的存在,不自然地朝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严旭展敲下暂停键。兜帽下那警惕的眼神让人印象深刻,他截了图,传给技术部门,希望能得到特征的画像。
在等待结果的这一段时间,严旭展又去跟领奖男见了一面。
领奖男被关在拘留所,严旭展看到他脸上红一块紫一块,明显吃了不少苦头,一见到严旭展,就开始抽搐:“长官,不是说我交代清楚了就放我出去吗?我实在是什么都说了。”
严旭展掏出烟,领奖男眼巴巴地看着他,吞了一口口水,严旭展说:“你觉得那人是进化者吗?”
领奖男楞了一下,小鸡啄米似点头:“必须是啊!”
“这么肯定?”
“那种感觉就是,就像一只羊遇到一只狼,就算羊以前没见过狼,也知道狼很危险这样。”
严旭展点上一根烟,抛给领奖男一根,也给他点上,领奖男急忙凑了过来,点上烟,深深地抽了一口,带着哭腔问:“长官,啥时候能放我出去啊?我真的啥都说了。”
严旭展感觉到领奖男的惶恐,他知道领奖男没有说谎,交待拘留所放了他。
他现在心里有底了,觉得方向是正确的,预言类进化者非常棘手,特别是这类能预言彩票数字的精确预言者,恐怕早已侦知秩序维持局已经开始调查他了,或许他早已经远走他乡了。
三天后,技术部门将合成的黑衣男子的三面照片发了过来,严旭展点开一看,不禁佩服技术部门的业务水平,他看着照片那个瘦削的脸庞,想象一个高大、苍白、瘦弱的男子,少言寡语、离群寡居,也许因为能力的困扰而经常头疼,但是却非常危险。
鉴证部门已经根据照片模样排摸身份信息,但是不知为何,严旭展一点信心都没有,他始终都觉得事情没有那么容易解决,果然,鉴证部门排摸了全国的人口信息,也没有找到相似的人。
这是一个非常模糊的预示,以现在的图像抓取技术和超高分辨率,是不可能存在照片不准的情况,而且全民在出生时就被纳入了全员监控计划,数据库也不可能存在遗漏现象,严旭展有时会怀疑是否犯罪者整了容,又不确定地想,付出这么多的代价,就为这点钱,难免有点小题大做。
外勤组在没有任何信息的情况下,仍然在城市的各个关节点布点查访了三个月,各种无辜的进化者遭受了池鱼之灾,但是毫无线索,倒霉的是领奖男,连番的审讯将他折磨地不成人形,可怜他将偷看女人洗澡的事情都坦白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严旭展觉得此案的侦破已经走向了死胡同,或许他们的方向错了。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二十年过去了,严旭展已经步入了耳顺之年,很快,他就要退休了,二十年来,他忙忙碌碌,破案无数,然而此案虽然被放在一边,却从来没有没有在他的内心消失,但是这个进化者再也没有出现过,让他无处着力。
他的女儿长大成人,也已经高中毕业去外地读大学了,这一天,在整理家中杂物的时候,严旭展无意中翻出了女儿学校的毕业照,几百人的大合照,他费力地在其中找到女儿的存在。但在浏览的过程中,或许在一撇之下,他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在照片的角落看到了一个熟人。
一个二十年前的熟人,一样紧皱的眉头,凌厉的眼神,以及年轻的面容。
严旭展有了新的想法。
一个雾霭茫茫的清晨,万物还没有苏醒,在城市郊区的一个森林里,一个瘦削的身影拿着一把铁锹正在林间空地不停地挖掘着,不时挖出一大包陈旧的塑料袋包装的物体。男子咧开嘴还没有笑出声,身后有人轻咳了一下。男子受惊般转过身来。
“在我的时间里,这包东西应该已经在这里埋了二十年了,而在你的时间里,这包东西应该是昨天才埋在这里的,那么到底这包东西是存在还是不存在呢?”严旭展从一颗大树后面转出来,皱着眉头说。
“啪!”塑料袋掉在地上。
“不不不,你不要想着跳跃,这样很伤身体。相信你现在的精力并没有恢复。”严旭展看着对面惊慌失措的青年,渐渐控制了局势。
周围警车的声音渐渐由远及近,呈包围态势。
瘦削的青年打量着审讯室中的陈设,看到对面严旭展正看着他,他笑起来:“昨天刚出手,今天就被你抓住了,效率挺高啊?”
严旭展苦笑“昨天?我查了这案子有二十年了。”
“你怎么发现我的?”
“一开始,我的确走进误区了,认为这是预言类进化者干的,后来认识到从来没有预言类进化者会去干这么鸡皮蒜毛的事情,一个是不屑于干,另外一个是预言类进化者不太可能预言如此精细的数字。后来我想到还有一种人也能知道明天发生的事情,就是从未来回来的人,明天发生的事情对他来说其实就是已经发生的事情,知道个把彩票数字更是非常简单。当然最后发现你是偶然事件。”
“没错!是我干的,我只是无聊才干的,钱我也全部交回了,我会判几年,应该不重吧,我又没有到过去杀人放火。”
“呵呵!”严旭展冷笑了一下:“你非常危险,而且没有常识,时空浪游者如果有点科学素养,还是可控的,知道自己的跳跃行为会给时空造成不可逆的影响,他们会在跳跃行为中尽量不影响时空的走向,向你这样直接影响过去的小概率事件,最小的影响就是形成两个平行宇宙,你还说你的罪行不重?”
“哇喔!”年轻人赞叹了一下,不知是自我表扬还说被吓呆了。
“所以你估计是会被判终身监禁,我建议在监狱中好好学习下科学知识。”
一周后,严旭展正式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