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思慕
壹
正是三月开头,楚漾与周澈大胜匈奴归来京都。彼时杨花开始抽芽,皇帝为庆祝两大将胜利归来,大赦天下,都城中洋溢在一片欢乐之中。
是日,一行丰神俊朗、衣着华贵的公子哥儿都到了倩影阁。
倩影阁收留了京都中唱曲儿最好的一些女子,也因了这背后的种种权势,无人敢动这阁中的人。
这几位公子哥坐在了倩影阁最好的阁楼里,找了吴曲吟最好的姑娘去演奏。
楚漾饮了一口茶,“这倩影阁,江湖朝野竟无人敢动?”
三皇子治景折扇一挥,给这离了京都许久、不熟悉情况的好友讲述“传闻,这阁之后既有朝中势力,也有江湖上的人掌控。武林新秀清风楼楼主舒苍似乎也与这阁相关。”
坐在治景对面的九皇子西桐的脸色变了一变,望着治景,紧张着下面的话语。
与楚漾出生入死的另一将领周澈也饶有兴趣地看向了治景。
一时间目光都落在治景身上,他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这舒公子,倒神秘地紧,还未曾打听到别的蛛丝马迹。”
这时,一阵琵琶声响起,还有软糯的吴歌相伴。
唱的是《相归送》,这曲儿他再清楚熟悉不过了。楚漾的父亲在他五六岁的时候参军远戍,他的母亲就总在夜晚唱这首曲儿,他父亲在狼沙中患疾永远沉睡在了边疆。
“唔相送侬十里,侬何时归来抚我目”
“随侬走遍黄沙,烟雨湖水也同舞”
“谁竟知,这一走,难归还,唔也愿等侬”
......
楚漾一顿,目光紧紧锁在赤色帘幔后着紫衫抱琵琶的女子身上。
一曲不断,歌声阵阵,楚漾的目光未曾移过半分。
眼看这紫衫姑娘要离去,楚漾起身,做了个揖礼,“姑娘歌声美妙,敢问,姑娘芳名?家乡何处?又师从何处?”
周澈一脸笑意,望着有些紧张又慌乱的楚漾,他知这歌声似乎触及了这年轻将领心底的某根弦,只是笑着。
紫衫姑娘微微欠身,仔细答着楚漾的问题,“音尘年幼由金陵一带漂泊至此,师从......故去的爹娘。小女先行离去。”言罢音尘就迈着小步子离开了。
那治景与西桐眼见楚漾仍呆站着不知所措,便吵闹着要带楚漾寻乐子。
音尘抱着琵琶回房寝的时候,遇见了同在阁中唱戏的晚吟。晚吟与音尘熟络,见她面色潮红,便打趣道“这尘儿方才是见了谁啊?竟让这倩影阁的美娇娥羞红了脸庞?”
音尘也自将晚吟作知心姐妹,未想隐瞒与她,便拽去讲了自己对那极欣赏她的将军的好感。
事了,晚吟去打听了听音尘演奏的公子看客,心下也自有了计较。
贰
那后来一月,每每楚漾无事时就去倩影阁听音尘唱曲儿,这一来二去的,两人也熟络起来。
楚漾幼时金陵一地长大,早年间世道并不太平,他随着母亲流浪,日子清苦。但他的母亲每日都在他睡前给他唱吴地的曲子,可惜红颜薄命,在到达京都之后便香消玉殒了。那日楚漾听音尘唱曲儿,是以想起了他的父母,遂是颇有感慨。
音尘对这年少成名、如知己般的将军也在相处中悄悄许下自己的芳心。
这日,周澈给了楚漾两坛上好的佳酿——赏仙醉。楚漾想也未想就带着两坛酒去寻音尘。
“音尘,我这儿得了两坛酒,你可想与在下一醉方休啊?” 楚漾向音尘摇了摇手中的酒。
音尘自是欢喜心上人的到来,笑吟吟地迎上去接过了酒。
酒过三巡之后,音尘与楚漾都有些醉意。
楚漾歪头对着音尘傻笑,半天吐不出一句话。
音尘被盯得不自在,“你这般瞧我做什么?”
楚漾咧嘴一笑,露出白花花的牙齿,“我瞧着你心生欢喜,便想多瞧瞧。”
音尘面上一红,抬眼瞧楚漾,目光交汇,便也朝着楚漾笑了起来。
楚漾左手托着腮,瞧着音尘,“说起来奇怪的打紧,我瞧着你心下想要将你娶回家。”
音尘垂下眸,语气低落,“戏子多低贱,你当朝名镇一方的大将军如何娶?岂不教天下人笑话?”
楚漾伸出手,摸了摸音尘的青丝,迟疑地开口“我心里喜欢,何须再顾他人的看法?只是....你可愿....嫁于我?”
音尘握住楚漾抚她发丝的手,叹了口气“我....自是愿意。”
叁
仍是四月艳阳天,楚漾正打算去倩影阁寻音尘,却被治景的到来阻断。
治景脸色凝重,眉头紧锁,朝着楚漾作揖,“阿漾,羌族来犯,边关岌岌可危。魏将年迈,父皇不忍再让其再上战场。如今年轻一代的将领也就你和阿澈。阿澈已去江东平复流民作乱。所以....”
楚漾扶起治景,“羌敌来犯,我自是义不容辞赴边关。你不须如此的。”
治景面露难色,“只是...据探子来报,此行凶多吉少。我怎忍....”
楚漾笑道“景兄言重了,身为将领,自然是战死沙场最为荣光。”
治景望着楚漾这般,心下反而乱作一团,有着不好的预感。
楚漾依旧同寻常去寻音尘,音尘给楚漾弹曲儿。
一曲罢,音尘朝他挑眉“说吧,有什么事情?”这一首曲儿里楚漾心不在焉地,一直走神,音
尘察出些不对,忍不住问道。
楚漾望着音尘的眸子,迟迟开口“我要出征了,边关有敌来犯,我自是第一不可推脱....”
音尘倒看的开,笑了“你是将军嘛,应当的。我便在倩影阁等你,等你回来给你唱曲儿听。”
楚漾面露难色,“只是,这次可能情况棘手,凶多吉少。我怕我回不来,如何兑了诺言?”
音尘“呸”了几下,“别说这种话,我愿等你,你定要归来!我认准你了,非你不嫁的。”
楚漾将音尘拥进怀里,“从前我在战场上,向来英勇,因了我已无家可归,了无牵挂。如今的我却有些怕,怕我回不来,怕再也见不到你。”
音尘轻拍着他的肩膀,安抚道“正是有了牵挂,所以才有生的希望啊!莫多想了!”
第二日天还未亮,楚漾便准备驾马赶路西行,却听见城楼上轻柔的声音在唤他名姓。
楚漾回过头,一身红衣映入眼帘,朝他挥着手,是音尘。
楚漾跑过去,疑问“你怎来了?”
音尘笑着“你看,我为你穿的红嫁衣。好不好看?” 分明笑着的她眼里却落下了泪珠。
楚漾粗糙的手指拭去她脸上的泪痕,也苦涩地笑了出来“好看的紧!且待我归来,定十里红妆,八抬大轿,将你风风光光地迎娶了....若我没能回来,就莫要再等,寻个好人家嫁了吧!”
音尘眼里的泪再未能收住,“好!我等你,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音尘努力抑制哭腔,眼泪却越落越凶。
楚漾吻了她额头,就转头而去。
“你若离去,我十里相送......” 音尘以哭腔重复着这两句歌词,那是两人第一次见面时音尘唱的曲儿——《相归送》。
楚漾顿了一下,再未回头,骑着马绝尘而去。
肆
音尘还在倩影阁唱曲儿,有时会听着公子们有关边关的谈话,仔细数着日子。
两月后,她听说边关的战事赢了,要迎平安归来的将士归都。音尘自是喜不自胜,想着添置几套新衣,买京都里姑娘间流传的几盒胭脂水粉,脸上也带了笑意。
几天后,大军归来,前面骑马的是一位音尘不识的将领,她盯着那个军队,唯独看不见那熟悉的身影,音尘心内有了不好的计较,拉了一位走在后面的士兵打听道“请问....你可识得楚漾楚将军?”音尘一脸担心,害怕听到那些不好的字眼。
那士兵垂着头,语气低落,“楚将军...楚将军在最后一场战役中,有敌军偷袭,楚将军...他....战死....”
音尘的脑子嗡嗡的,也顾不得士兵其余的话语,只呆呆地站着,却被往来路人撞倒跌坐在路上。随后一阵哭声,惨痛且无助,仿佛全世界都将她抛弃了似的。
几天之后,周澈前去拜访音尘,给她留下了一封楚漾的遗书。
“尘儿,战事比想象中棘手,我难脱身。你寻个好人家,风光出嫁,不必再等我。莫要因我耽误你。——楚漾”
那之后一个月中音尘日日以泪洗面,晚吟知她心中难过,也不知该从何安抚,直叹了气,好生陪着,生怕她想不开寻了短见。
之后晚吟打听相告音尘说楚漾尸首依他愿葬在了边关,余生都与黄沙作伴。
音尘决定离开倩影阁,带着琵琶去边关寻她的心上人。
后来,听说边关附近新建了一座小茶棚,老板娘年轻漂亮,闲暇时候就喜欢坐在门前的杨树下弹琵琶唱吴地的曲儿,歌声动人心弦,但总只唱一首名为《相归送》的曲子。
“唔相送侬十里,侬何时归来抚我目”
“随侬走遍黄沙,烟雨湖水也同舞”
“谁竟知,这一走,难归还,唔也愿等侬”
......
再后来,音尘绝,音尘就再无任何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