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书》研读255：贾邹枚路传（一）

      贾邹枚路传（一）

贾山，颖川人，他的祖父叫做贾祛，是战国时期魏王的博士弟子。贾山跟随父亲学习，他广泛涉猎诸子百家学说，并不专注于儒家，曾经在颖阴侯手下担任骑马随从。

汉文帝时期，贾山以秦朝作为例子，谈论治乱之道，题目叫做《至言》。他是这样说的：

臣听说过作为人臣，想尽忠竭智，直言劝谏主上，就要不躲避杀头的危险，我贾山就是这样的人。我不敢列举太久远的例子，只想以秦朝为例加以论述，希望陛下您能稍加留意。

普通百姓都要修身于内，扬名于世，从而使后代生生不息，但秦朝却不是这样。秦始皇贵为天子，富有天下，却横征暴敛，肆意疲敝百姓，以至于破衣烂衫的犯罪之人充塞道路，盗贼成群，遍布山野，天下人都侧目而视，仔细倾听有没有造反的声音，结果一人振臂高呼，天下人群起响应，这个人就是陈胜。秦朝的暴虐不仅体现在这一个方面，从咸阳往西直到雍城，建造起宫殿三百多座，钟鼓帷帐添置其中，随处都准备齐全皇帝到的用具。接着又修建起阿房宫，殿高几十仞，东西五里长，南北千步宽，车马驰骋其中畅行无阻，甚至车上的旌旗都不受遮挡。虽然建立的宫室这样富丽堂皇，但他的后世子孙却无立锥之地。还修筑通前往各地的驰道，东到燕齐，南达吴楚，江湖之上，东海之滨，无所不至。驰道宽达五十步，每隔三丈植树一棵，驰道外边筑有厚厚城墙，并用铁椎夯实，栽种起青松。建筑这样壮观的驰道，但他的后世子孙却没有容足的小路。秦始皇死后所葬的骊山陵，调动了数十万刑徒劳役，历时十年才建成。陵墓深到下通泉水，采集矿石，炼铜浇铸内壁，密封后又在外面涂上生漆，用珠玉、翡翠作为装饰，墓内建有游观场所，墓上种植草木，形成山林。建造成这样奢华的陵墓，但他的后世子孙连一座小土坟都得不到。秦朝凭借强盛国力，像虎狼一样贪婪，蚕食诸侯，吞并天下，从不致力于施行礼义，所以上天降下灾祸惩罚。我冒死讲给您听，希望您稍加留意并选择其中合理之处。

我听说过忠臣侍奉君主，说话太过耿直诚恳不会被采纳会危及自身，如果不耿直诚恳则不能说明正道，所以耿直诚恳的劝谏，才是贤明君主急于想听到的，也是忠臣竭诚尽智不惜生命所要说出的。贫瘠的土地，即使有再优良的种子，也不会生长出庄稼；江河岸边的肥沃土地，即使品相再差的种子，也能生长出茂盛的禾苗。过去夏、商两代末世，虽然有关龙逢、箕子、比干这样的贤人，他们为大道献身但大道依然没落。周文王时期，豪杰贤明都能发挥聪明才智，拾草伐薪的普通百姓也能贡献一份力量，这正是周朝兴起的原因。肥沃的土地利于禾苗的生长，仁爱的君主善待优秀人才，雷霆所击，无不摧折；万钧所压，无不破碎。现在君主的威力，不单单是雷霆之势；权势之重，不仅仅是万钧之力。要广开言路寻求谏言，和颜悦色接受采纳建议，再让进谏的人显贵。即使这样，士人们还是心怀恐惧，不敢表达自己愿望，更何况君主为所欲为、暴虐无度、讨厌别人议论自己的过错呢？以强力和权势威慑、压制他们，即使有像尧舜那样智慧、像孟贲那样勇猛的人，有谁不会被摧残而慑服呢？这样的话，君主就听不到自己的过错了；听不到自己的过错，国家就危险了。古代圣王的制度：史官要在面前书写其过失，乐工诵读警言劝谏，盲师诵读诗歌劝谏，公卿直言劝谏，士人通过书信劝谏，百姓在路上指责君主过失，商旅在街市议论朝政，然后君主才能听到自己的过失。听到过失后进行改正，择善而从，所以才长久拥有天下。天子的尊贵，四海之内，没有人不附义而甘为其臣。然后在大学中奉养三老，天子亲自进送饮食，然后捧爵进酒，祝哽祝噎侍奉在前后，公卿为他拿手杖，大夫为他穿鞋；提拔贤能的人辅佐自己，寻求正直之士直言进谏。所以，凭借天子的贵尊却尊养三老，这是为了表示孝心；册立辅佐之臣，是为了防止心生骄傲；设置直谏之士，是害怕听不到自己的过失；向拾草砍柴的人请教，是因为做无止境，永不满足；让商人、百姓指责自己的过失能够改正，是因为从善如流，无所不听。

当年，秦王嬴政吞并万国，富有天下，击败六国划为郡县，修筑长城作为关塞。秦地的关中之地险固，凭借秦国的大小形势，轻重之权，与一家相比富裕，和一人相比强大，怎么能进行度量计算呢！但是很快被陈胜击败，土地被刘氏夺取，这是为什么呢？秦王贪狼暴虐，残贼天下，穷困万民，以满足其欲望。当年，周朝大约分封有一千八百个国家，用九州百姓养活这一千八百国的国君，每年征用百姓出工不超过三天，只征收十分之一的赋税，但国君手中仍然有余财，百姓也有余力，所以称颂声四起。秦始皇用一千八百国的百姓来养活自己，民力疲惫不能满足其劳役，财力穷尽不能满足其需求。就一个国君自己，只不过是自养驰骋弋猎娱乐活动，但天下不能满足供给。劳累的得不到休息，饥寒的得到不到衣食，无罪而死受刑的申诉无门，人人抱怨，家家与朝廷为仇，所以天下很快崩坏。秦始皇活着的时候，天下已经崩坏了，只是他自己不知道罢了。秦始皇向东巡狩，到达会稽、琅邪时，刻石记录其营勋，自认为超过尧、舜的统治；悬石铸造钟虞，筛选细土修筑阿房宫，自认为会万世拥有天下。古代的圣王制定谥号这一做法，大概传承三四十世，就是尧、舜、禹、汤、文、武累世广德作为子孙基业，也不过二三十世。秦始皇说死后追谥的办法，容易让父子名号有时相互沿袭，就从一开始罗列到万，那样就会世世代不会再沿袭，所以他死后自号为“始皇帝”，第二代叫做二世皇帝，就是想统治万代。秦始皇算计的功德，推测他的后世，认为其后人会世世代代无穷，但却在他死后才数月，天下人四面围攻，很快宗庙灭绝。

为什么秦始皇身处灭绝之中却浑然不知呢？因为天下人没有人敢告诉他。为什么会没有人敢告诉他呢？因为他不具备养老之义，没有辅弼之臣，缺乏进谏之士，肆意进行诛杀，辞退指责之人，杀掉直谏之士，所以大家都阿谀奉承迎合他的口味，苟且偷生，只称颂他的大德贤于尧、舜，说他的功劳贤于汤、武，天下已经没人敢告诉他。《诗经》中说：“匪言不能，胡此畏忌，听言则对，谮言则退。”就是说的这种情况。《诗经》中又说：“济济多士，文王以宁。”天下并非没有有识之士，但为什么只说周文王时期多士安宁呢？因为周文王好仁则仁兴，得士而敬之则士用，使用士推行礼仪。所以不对士人充分尊敬，就不能使其尽心；不能尽其心，就不能尽其力；不能尽其力，就不能成其功。所以古代的圣贤君主对于自己的大臣，用高官爵禄来亲和他；疾病时则多次探望他，去世后亲自前往哭吊。肯定亲临其小敛大敛之礼，涂饰棺椁后还要为其披麻戴孝，前后要有三次亲临丧场地；不入敛君主不饮酒食肉，不安葬不奏乐娱乐。如果恰逢宗庙祭祀时去世，要为其免掉音乐。所以古代的君主对待其大臣，可以称得是尽礼了；要穿好法服，端正容貌，调正颜色，然后才敢出席。所以臣下不敢不尽心尽力报效君主，以便使功德立于后世，让美名永远流传。

现在陛下思念祖上之功，追述其不朽功勋，这是昭彰他们的显赫功业和美好品德，陛下命令天下举荐贤良方正之士，天下人无不欢欣鼓舞，说这是振兴尧、舜大道，继承三王之功的举措，士人无不努力修正自己的品德。现在方正之士都已经在朝廷之中，又选拔了贤良者担任常侍诸吏，陛下成天和他们一起驰驱射猎，一天之中出去两三次。臣担心朝政要松驰，百官会懈怠政事，诸侯们听说这种情况后，也肯定懈怠松弛。

陛下继位后，亲自勉励厚待天下，减损膳食，不听音乐，减少戍卫边境和宫廷护卫军卒，停止郡国每年向朝廷的贡奉；减少厩马转拨给传驿，废除掉许多皇室苑林租给农民耕种，拿出十万多匹帛赈济贫民；礼敬年长者，九十岁以上的免除掉一个儿子的赋税，八十以上的免掉两个人的算赋；赏赐天下男子爵位，大臣们都位至公卿；用御府中的金帛赏赐大臣宗族，没有人不受到恩泽；赦免罪人，对被剃掉头发的发给头巾，可怜他们身穿输囚服，背上刺字，在父子兄弟相见时难为情，专门赏赐给他们衣服。平反冤狱，减少刑罚，天下人无不喜悦。因此元年天降甘霖，五谷丰登，这是上天用来相助陛下的。刑罚轻的时候，犯法的反而减少，衣食多于往年时，盗贼也相应减少，这都是上天来顺应陛下的啊。臣听说山东官吏公布诏令时，有些百姓虽然年老病残，也都拄着拐杖前往聆听，希望能多活几年，以便能看到德化感人的太平盛世到来。现在功业刚刚有所成就，德化之名才昭彰天下，四方仰慕，但陛下却带领着豪俊之臣和方正之士，天天和他们迷恋猎射，击兔伐狐，伤害大业，让天下人大失所望，臣私下里感觉伤心。《诗经》中说：“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臣我最大的心愿，希望陛下减少射猎，在每年夏历二月，在明堂宣布政令，建造太学，修先王之道。如果风行俗成，那么万世之基定，然后陛下就能从容游乐。

古代的大臣们做事谦恭，不敢随便开玩笑，所以君主和大臣经常一副严肃表情，让人肃然起敬。大臣不能参与酒宴游乐，方正修洁人士不能从事射猎，这都要求士人保持高风高节，群臣没人不敢正身修行，尽心尽力像每天参加庆典大礼。这样一来，陛下的大道才会受到尊敬，功业才能施于四海，流传给万世子孙。如果不是这样，就会日益崩坏而逐渐绝灭。士人在家修身，但却在天子的朝堂受到破坏，臣暗中感觉惋惜。陛当然可以和众臣饮宴游乐，也可以与大臣方正在朝廷议政。但要游玩不失乐，朝议不失礼，议而不失计，这是重要的原则。

后来，汉文帝废除铸钱禁令，贾山再次上书劝谏，认为这改变了先帝成法，这是不对的。还为淮南王上书，说他并没有 大罪，应当让他马上返回封国。还说棘蒲侯柴武的太子图谋不轨，要引起警惕。

汉文帝就贾山的有关建议命人进行责难，贾山认为：“钱是没有实际用处的物品，但却能用来换取富贵，富贵则是人主的操柄。现在让百姓铸钱，等于与人主共同操持权柄，这种局面不能长久。”贾山的劝谏书言辞急切，切中事情要害，汉文帝始终没有惩罚他，以便广开进谏之路。后来果然再次禁止私人铸钱。

黄其军

      作于2021年10月12日（古历辛丑年九月初七）

    文中照片来源于网络，对作者的辛勤劳动表示衷心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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