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后,妈妈的心情似乎好转了一些,她从布袋子里取出针线,在白炽灯下将我以前的旧衣服缝补了起来。
“妈妈!”
她抬起头看着我,我小跑到她身边,然后半跪似蹲着,将上半身都搭在她的腿上。
“怎么了?”
“你说过等到了就告诉我的。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对呀对呀。”弟弟也学着我的动作,只不过他的身高不够,只好将双手铺在妈妈的腿上,然后稚声稚气的重复了一遍我的话语。
“你们两个人呀。”妈妈无奈似的笑了笑,把手里的活小心的放在一边,抱起弟弟让他坐在旁边。
“小启,你要一直听姐姐话哦,妈妈不在家,姐姐就是老大,知道吗?” “我知道的,我会听姐姐话的。”小启奋力的点点头。
“妈,你快说蛮。”我扭捏着身子,在妈妈的怀里撒着娇。
“好啦,妈妈这就告诉你们。你们知道这间老房子,是谁的吗?”
“不知道。”我和小启整齐的摇着头。
“是你们爷爷留下来的。”
“是爷爷?”
“是的,你们爷爷是个很勤劳的人,他凭着一双手,一双脚,独自一人将这房子修了起来。仔细算算,这房子也有几十年了。”
“爷爷好厉害啊。”
“回想起来,我和你们爸爸也是在这里举办婚礼的,新房就在这个房间。只不过和现在不同的是,那时候整个屋子都是红色,多喜庆,我记得当时好像来了三十四十号人,热闹极了,外边吹着喇叭,放着鞭炮,你们的爸爸呀,带着个大红球,和个傻乎乎的孩子样,把我抱到这个床延边坐着,那天晚上,我们什么也不做,就一直聊天,聊到天亮。”妈妈说着说着,脸色红润了起来。
“我们本打算同你们爷爷奶奶一起在这里生活的,可惜好景不长,爷爷在一次出行里遭遇了意外,奶奶知道后一病不起,同年里两个老人都去世了,爸爸他没有办法,就带着我离开谋寻其他的路子了。那时候,我才刚怀上你。”
“我?”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所以你才对这里没有印象啊,因为当时你还没生来,我们就离开了。”
“妈妈,那我呢,那我呢?”弟弟摇着妈妈的手臂。
“你呀,你还不知道在哪个地方呢!”
“妈妈,既然你和爸爸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那爸爸有没有留什么东西下来?”
“东西啊?我去柜子里翻翻。”妈妈碎碎嘀咕着,“应该还留着阿光的一些手稿,当时走的时候,觉得东西太多,打算留着下次再来拿的,结果到现在才想起来,也不知道梅婶不小心扔了没。”
“找到了!”没过一会,妈妈从柜子里翻出了东西。她兴奋的像个发现宝藏的探险家,将手里的白纸举得高高的。
“妈妈,给我看,快给我看看。”
妈妈将它递到我手里,弟弟立马好奇的凑了过来,我们两大眼瞪小眼的仔细瞅着白纸上的字迹。
纸张十分干净,白底黑字,没有涂涂改改的,爸爸的字看上去很清秀,却又透着一股凌厉。我用手指指着字底,一个个念了起来,读起来生涩拗口,其中还有许多不认识的,也不知道具体写了什么。
“好啦,你们是看不懂的。时间不早了,快点上床睡觉了。特别是你,英子,麦爷爷明早还要来找你的。”
虽然不大情愿那刚到手里的,关于爸爸的东西立马被收走,可也没有办法。
我对自己的爸爸了解的太少了,从有记忆起他就在不停地出差,出差,直到一天,他不用出差了,却是躺在一个白色的大房间里,他紧闭着眼睛,面容蜡黄,一动不动,后面来了几个穿白大衣的人,用被子将他蒙住,抬了出去,妈妈一直告诉着我爸爸去了其他地方,但是我知道,那就是死亡,死亡具体是什么我说不清,可我从此却恨死了那个白色的房间,那群白衣服的人,是它,是他们夺走了爸爸。
用热毛巾敷了一把脸就上床了,弟弟睡在我旁边,我们紧紧的挤在一起,这样会暖和很多,新被子还有棉花的香味,妈妈把房间的灯熄了,然后轻轻的关上了门。
四周黑漆漆的,我还没有彻底的适应这张新床,被子很暖和,可身体却在发冷,弟弟已经打起了小呼噜,我盯着天花板也不知道该想些什么。想父亲?想爷爷?总觉得他们真实却又遥远,我们为什么会来这里,妈妈没有给一个明确的解释,我不明白,在这陌生的地方要待多久。我想念原来的家,想念原来的生活,有书读,有小伙伴。心里有些难过,觉得很委屈。可又能怎么办,好在我还有妈妈,还有弟弟。最后,在胡思乱想中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可能睡前水喝多了,半夜被尿涨醒。房间里没有夜壶,厕所在后院,要从厨房穿过去,有点远。趁着身子还裹有热气,披上件外衣,朝厕所快步走去。厨房里的灯我够不着,妈妈睡着了,实在不忍心去打搅她,虽然自己很害怕,可依旧撞足了胆子,我是个九岁的人了,不能什么事都要靠着妈妈。
凭着月光,厨房里的东西虽然不大清晰,可也大概能瞅出个轮廓来,我小心的摸索着前行,尽量的避开那些障碍。
应该是瓢里还有未尽的水,那点落在大缸里的清脆滴答声是如此渗人,窗外吹来一阵冷风,我打了一个寒颤,尽量不去想那些怕人的东西,可是它们就像是泄洪的堤坝,一股脑的涌了出来。
月光似乎更加明亮了,整个灶台能完整的看清楚。炉里躺着干巴巴的白灰,是木柴烧尽留下的。一切都很平常,不对,那堆白灰有动静,很微小却实在的发生了。但我不太敢确定,揉揉眼睛,好像是之前看错了。我鼓起勇气,朝灶台慢慢走了过去,想一探究竟,白灰下突然性冒出了一个黑色的东西,圆鼓鼓的,在炉边滚动了一圈。我瞪大了眼睛,连气都不敢出一声。浑身在发抖,可仍在劝慰自己,应该是只小虫子,不用害怕的,不用害怕的。黑圆球滚了一圈后,跃到灶台上,然后发出了嘤嘤的怪声,这是我从来没听过的,我捂着嘴,拼命的往回跑,已经忘记了是要干什么了,钻进被窝,将头蒙住,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过了好一会,我才把头钻出来,弟弟被我之前的动静弄醒了,不过翻了一个身又睡去。我仔细想了想刚才发生的事情,仍旧惊神未定,那应该不是只虫子,虫子不会那么圆,而且也不会发出怪声,可如果说不是虫子那又会什么?难道是可怕的妖怪?鬼魂?越想越害怕,我又把头缩回被子里去了。
憋了一晚上的结果就是尿床了,早上起来时,感觉床底湿漉漉,还以为弟弟又调皮把水洒上面了。
知道是尿床后,弟弟特别兴奋,立马跑到妈妈那里告状。
“妈妈,姐姐尿床,姐姐尿床。”
妈妈起初不是很相信,打开被子一看。
“英子,怎么九岁了还尿床啊。厕所就在后院,我昨天不是告诉你了吗?”
“就是,就是,小启都不尿床了。”
我脸涨得热热的,想为自己辩解,
“那是因为,因为……。”
“妈妈,小启是不是特别乖呀。”
妈妈笑着摸了摸弟弟的头,
“你可别像你姐姐一样哦,这么大了还尿床。英子,你先把裤子换了,还有被单,我去洗一洗。唉,这天气也不好干,跟你说了多少次,睡觉之前少喝点水。”
“嗯,我知道了。”我悻悻地换了裤子,然后把被单扯下来,本想着跟妈妈解释的,但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就算说了她也不会相信。
“等下麦爷爷要来了,你快准备准备。”
我嘟着嘴,趁着白天光线足,跑到厨房去看了看。都怪那该死的黑球,就是它害我尿床的。
仔细检查了下炉底,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又用手扒了扒白灰,有些不甘心。
在我扒的正起兴的时候,麦爷爷来了,他换了一身蓝色长袍,挂着圆框眼镜,再配上自有的细细山羊胡,和之前那副农民打扮截然不同,多了一股书卷气。
“英子,在干嘛呢。”
我无措地望着他,“没什么。”
“刚刚看见你妈妈在外边洗被子。没关系的,还是小孩子,我小时候也老犯。”
麦爷爷估计见我低着头,默不作声,又补充道,“你准备好上课了吗?”
“准备好了。”我轻声回应。
“好,那太好了。今天我带了一些书来,打算先教你学习国文。”他推了推镜框,“你以前有学习过国文吗?”
“在学校,老师说过一点点。”
“有基础更好,没有也没关系。”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妈妈从门外端了一张方桌子走了进来,弟弟跟在后面卖力拖着椅子。
“已经开始上课了吗?我瞅着没有坐的地方,就去找了找,之前阿光工作时还留有一张,想着赶紧拿过来。”
“还没有的,刚在问英子底子如何,了解清楚了我才好制定学习方案。”
“行,真是劳烦您,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妈妈欠着身子笑笑,然后招招手,“小启,快出来,别影响姐姐上课。”
我把桌椅摆正后,麦爷爷从他的蓝色大褂里掏出两本旧书,封面已成蜡黄色,本是整齐的装订线也变得零散。
“有点旧了,这是我二十年前教学的课本,”麦爷爷露出稀缺的牙齿,掩饰似的笑了笑,“不过书还是好书,你放心好了,我教的绝对不会比你课堂上的老师教的差,我老麦头这点信心还是有的。好了,不说闲话,我们开始上课,翻开第一页。”
麦爷爷的课的确很详细,甚至比学堂上老师说的更多,可我并没有太听进去,脑海里一直回转着昨晚的事情。它就像是只嗡嗡闹个不停地蜜蜂。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麦爷爷摇头晃脑地念着。
“麦爷爷,等一下。”
“怎么了,有疑问吗?”
“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你说吧,什么问题?”
“嗯……,您觉得这个世界上有妖怪吗?或者说是鬼魂?”
麦爷爷被我的问题逗笑了,一改严肃的表情,“怎么会想到这个问题?哦,也对,现在年纪总是有许多的新奇想法。说实话,鬼魂之类的,我老麦头活了这么长的时间还真没见过,虽然总能听到一些传闻,不过那都不大真实,非说要有的话,我觉这多年也该被瞅着了。”
“那您的意思是说没有吗?可我,可我好像看见了。”后面一句,我的声音变得极其的细微,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麦爷爷并没有听见,他自顾自的说着,“不过,你提到妖怪,我倒是想起来了点什么,以前曾听庙里的老和尚说起,咱们村的香山啊,山上有山灵,而且还有不少人看见过。”
“山灵?”我一下子被提起了兴趣,继续追问,“那您看见过吗?您知道它是什么模样吗?”
“哈哈,当然没见过,所以就不知道是什么样子。我猜应该是小小的,和个小人样似的。庙早拆了,近年也没人提及过,再说之前看到的人都是庙里的小和尚,可能是捏造的,像那些传闻一样。”
“那您,那您相信有吗?”我不愿意放弃。
麦爷爷摸了一把胡子,恢复了之前的认真,“虽说我没亲眼见过,但我相信它是存在的,万物皆有灵,树过百年成树人,山越千年化山灵。自然之物谁又能言尽?”
“原来是这样啊。”
“能见到这样稀奇之物,定是内心十分纯净的人,这是一种不可遇不可求的缘。英子,说不定你哪天能见着,它是会带来好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