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读史书，看到五胡乱华最先出场的男主角石勒，作为一个被贩卖的奴隶，成功实现逆袭，不仅灭亡了西晋，还建立了自己的国家。
石勒的成功有多方面的原因，生而逢时，杰出的军事才华，更重要的，是幸运。
在他底下，是无数的小人物，与他同样被贩卖的奴隶、平凡的普通人，他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石勒铺就了一条通往皇帝宝座的道路。石勒踏着这条血肉之躯的道路，走向不朽的史书。
作为回报，他们不再是到处游荡的流民，而是有了一个人的领导，有了饭吃。千百年后，史书上留下：石勒和他的军队。
01
史书只用了两个字，便概括了成千上万人的生命。
社会上的人太拥挤，大部分都如滚滚长江水一般，悄无声息流进了时光。
小人物的悲欢没人在意，小人物的故事千篇一律。
小人物的命运从来都是相似的：因为无法招架，所以无计可施；因为无计可施，所以只能听之任之。但死去又不甘，活着又痛苦，最终只能无奈地煎熬。
于是读《神雕侠侣》，让我慨叹的，不是杨过与小龙女的爱情，而是平凡悲凉的陆无双。
陆无双非常普通。她没有作者特意加具的主角光环，也没有作者特意为其洞开的金手指。陆无双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物，在一众美女中显得黯淡无光。
当灾难如同冰雹般接踵而来时，幸运的是小龙女，有与美貌并重的才华，和她的过儿；比较幸运的是李莫愁，爱情虽亡，事业却丰收，行走江湖永远霸气十足；一般幸运的是程英，天资武艺都不出众，却有一个好师傅，羽翼便足够护住自己；最惨的，是既被冰雹打破了头，却还无处躲避的陆无双。
02
人生就像走过四季，春夏秋冬都要经历一波。
人生最怕的，不是经历寒冬，而是寒冬一旦到来，就再也不曾离去。
有人说，上帝关你门的时候千万不要埋怨，因为他还会顺便关上你的窗。
陆无双，就是这样一个即被关了门，又被关了窗的人。
她的生命从一开始的进入寒冬，之后就永远停留在那里，这也没有过春暖花开。
从一开始的大小姐，到李莫愁的徒弟加佣人，陆无双的转化，是瞬间完成的。
她看着父母在她眼前死去，那一瞬间的想法，也不过是：自己要活下去。
于是哪怕跛了脚，哪怕在仇人手下忍辱负重还要天天讨好，她都忍了。
不知道她闲暇时是否也会想：如果没有摔断腿，她就还是个正常的美少女。
如果她的父母还活着，她就还是陆家大小姐。
如果她的父母没有被李莫愁杀死，那么就算她跛了脚，父母也会想方设法给她求医问药治好她的腿。
她不敢想也不能信，光是活着，她就已经用尽了全力。
她一生所有的不幸，都是来自于这个叫李莫愁的女魔头。
03
李莫愁就在眼前，而她却杀不了她。
她杀不了她，也报不了仇。她只能等待。
等待着李莫愁离开后，带着李莫愁的《五毒秘籍》跑掉。
如果换部小说，陆无双就是女版的石勒，一个忍辱负重最终成功实现逆袭的女主角。
但石勒只有一个，与他同样被贩卖的，还有千千万万羯族人。
现实也是残忍的，陆无双最终没能实现逆袭。
她始终都是个普通人。
她没能被武林大侠慧眼识珠挑中做徒弟最终学得高深武功；也没能亲手杀掉李莫愁为父母报仇雪恨；更没能勘破情关顿悟真理成为一派开山宗师。
杨过整天“媳妇”“媳妇”的叫她，却吝于给她过一个盛大的生日。
她与表姐程英相依为命地过完后半生，平凡地孤独地老去。
她没有一个光明灿烂的未来，也没有一个完满的结局。
04
寡淡而平凡的人生，大概就是小人物的命运。
如同复读机般重复，仿佛是小人物的宿命。
因机遇的原因，陆无双的性格中带有很大的缺陷性：狠辣偏激，自卑冲动，敏感的内心总是极度压抑最终在猝不及防时突然爆发。
因着这种性格缺陷，陆无双在丐帮弟子看了一眼她的腿时，拔刀杀了对方。
之前在李莫愁手下压抑得太久，于是刚见着自由，便不管不顾，向一切触动自己敏感自卑心理的事情拔刀相向。
如果陆无双没杀丐帮弟子，就未必会被李莫愁找到，也未必会遇上杨过。
杨过的人生因陆无双而更加丰富，而陆无双却没有在杨过的人生中留下太多痕迹。
小人物的命运永远是为了给大人物或者主角做衬托的，所以哪怕她狠辣刁蛮，却也更加悲凉凄楚。
05
她与郭芙争辩，郭芙说不过她，便拔剑攻击。
一个是郭靖黄蓉的宝贝女儿，一个是被李莫愁收养后偷学一点她的武功，二人武功水平高下可见。
陆无双腿不好，郭芙却还专门攻击她的腿，出手不但狠辣，而且卑劣。耶律齐站在旁边观看，不但在言语中帮着郭芙，更是在程英看不过眼出手后呵斥程英。
郭芙什么德行人人都知道，郭芙无理取闹大家也明白。
但无理取闹又怎样？
陆郭二人背后能带来的利益才是决定耶律齐站队的关键。耶律齐父亲被杀，有家难回，如果能娶了郭大侠和黄帮主的宝贝女儿，那对他的人生，将会是一大助力。
帮了陆无双又有什么好处呢？陆无双自己都自身难保。
以利益为基础的导向，才是帮助的前提。
就这一层面而言，郭芙的价值远高于陆无双，那么帮助郭芙，也是顺理成章。
06
金庸对配角是残忍的。陆无双始终都不曾圆满。
她怀抱曾与杨过度过的美好岁月，独自度过剩下的生命。
配角的使命本就是为了衬托主角的伟大与美好，而现实中，小人物的悲欢不值一提。
他们被裹挟在时代的洪流中滚滚向前，身不由己。
大浪淘沙，人们只会看到剩下的寥寥者，无数的尘沙都随着波涛销声匿迹。
罄竹的史书，留下的人物永远都是主角。
史书们在提及天灾人祸时往往会用到几个词：是岁，大旱，人食人。
一个“人”字，便是众多小人物们的结局与命运，他们是数字，是蝼蚁，是被人耻笑而不自知，身不由己而绝望地平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