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嫂

  黄四嫂子走着早晨泥泞的路,头顶有大片星辰。天微亮,浮云未灭,行露未晞。田间是有着蛇的,可她全不怕。埋头走着路,不惧任何野物。顺着路走,怀里抱着一个东西,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包得很严密。

  终于,走了许久。到了街上,再往前,就是邮局。这时她终于小心的拿出怀里东西,拆开一层层包着的纸。里面正是一封信,封着条,上书:“黄启民亲启”。封套是上好的淋膜纸,不怕水,想来里面的纸质定也不差。

  接待她的是一个微胖中年妇女,看着像四十岁的人。比黄四嫂子胖了许多,也不甚美。黄四嫂子走进来时,她抬起头,一副见了老熟人的模样,笑呵呵地说:“四嫂,又来了寄信啊?”

  黄四嫂子轻轻点头,便说:“这回同上次一样,麻烦你了。”说罢将信郑重递出去,双手拿着的。对方却不以为然,轻易接过。黄四嫂子知没她什么事了,转头就走。

  出了邮局的门,背后那胖胖中年妇女,笑着:“别走啊,坐着。等你男人回信哟!”黄四嫂子全然不理会,心想:“说我两句无妨,信能寄出去便好了。不与她斗嘴。”

  这才又走了两步,就听见后面的人又开始碎嘴。“她男人啊,多半是死了,要不就是没有了。不然为什么还不回来?我看啊,许找了别的女人,不好说,莫不是孩子也有了。”

  黄四嫂子怔然,呆了半响。猛然回头,狮子似的冲过去,隔着玻璃大声的问着:“你!说什么?”窗子里的人着实也被吓着了,小声的说:“我没说什么啊。”她依了,黄四嫂子却不肯放过,依旧大声的问:“说什么了?”

  这就显得窗子里的女人很软弱了,但人到四十,多少有点脾气。她也仗着黄四嫂子破不开玻璃,奈何不了她。才放心的说:“你男人呀,许是死在外面,要不就有了别的女人。你可听清?如果没有,再说几遍也行。”

  玻璃是很厚的,但黄四嫂子还是不消气,也没犹豫。抬手握起拳,重重的砸了下,声音越发的大:“杂碎!”没多的话,黄四嫂子是镇子里唯一不会骂人的。日骂了这一句,已是不容易了。还扔压着怒气。

  今日的闹剧实难收场,黄四嫂子唯有的一个女儿前两年没有了,男人在七八年前被国民党抓了去打仗,只听说辗转到了台湾。好不容易托人打听了地址,写信却又没有一封回信。五六年了,黄四嫂子不肯放弃。尽管没有一封回信,仍旧坚持每月写信。

  旧社会时她是地主的女儿,读了些书,好歹识得几个字。黄起民是她家的长工,工还没做足,就勾搭上了老爷的女儿。黄四嫂子跟了他,自然跟娘家人决裂了。这些年,过了很多委屈日子。

  无权无势的黄四嫂子还不懈的锤着玻璃。奈何不了里面的人半分,安保站在门口,也看着笑话。外面吹进一阵怪风,黄四嫂子忽地就哭了,靠着柜台,慢慢就坐在了地上。一呼一吸,胸口起起伏伏,哭着。

  胖女人从玻璃后面伸出头来,看动物似的,哈哈笑着,难听又刺耳。门口的安保更是止不住的笑,并引来了路人,同他们一样的笑。

  外面的朝阳缓慢升起,阳光进入邮局,映在黄四嫂子脸上。身边有亮黄环绕,她闭上眼,仿佛做很长的梦。

  忽而被惊醒,启民在摸她脸。邮局外面有着两三个穿黑长衫的人,叫他老爷。启民唤了她的名字:“思绸,是谁欺了你?指出来。”

  黄四嫂子仍旧哭着,还有着变得更厉害趋势,双手环着启民的腰,脸贴在胸膛,很用力地抱住他。启民在她耳边小声的说:“不用怕,思绸,我回来了。”

  玻璃后面的女人终于不再笑,门口的安保也是,路人还在围观。启民终没有像大家说的那样死,似乎还发达了,命这东西,谁知道呢?

  于是气氛一下子变得很严肃,只有黄四嫂子还抱着启民静静地哭,启民轻拍着她肩膀,好像还在说那一句:“不用怕,思绸,我回来了。”

你可能感兴趣的:(四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