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粹的从小说的结构上来说,首段和尾段是最重要的部分,这并不在关乎什么开门见山、卒章显志,不在乎你想表达什么,不在乎内容,只是单纯的因为一个是开头,一个是结尾,是形式。可以这样说,一头一尾本身所具有的意义生成于文本书写之前。
而作者通常出于种种目的给予小说开头“内容的意义”,即他们想表达什么,他们会将整个故事的线索埋藏在开头,这也就是老师经常说的开头很重要。所以在读小说的时候,尤其是短篇,开头要拿”放大镜“阅读。
小说的开头写了一架飞机闯入一个小镇,福克纳埋藏的线索有两个。
退伍飞行员的评论。“老实说……省掉了不少规定动作”退伍飞行员对闯入小镇飞机的“飞姿”做了很专业的评价,问题不在于评价,而在于位置和形式。位置奇怪,奇怪在出现于引述和解释之前。形式奇怪,既无引语,也无逗号。奇怪就值得怀疑,要留个心眼,记在“小本本”上。
“幽灵般”一词的出现频率。幽灵般一共出现了三次,分别位于首段的开头中间和结尾。并且幽灵般都是形容飞机。值得怀疑。
我们都知道作家创作就是要标新立异,文学理论也学了,语言要有新异性,生动性。只有不断地创新、与众不同才能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所以作家在创作的时候会避免使用重复的词汇以凸显自己的造词能力。竭力地避免重复是创作的潜规则。举两个栗子。
①他起了床,他戴上眼镜,他刷了牙。
②你给我推荐的产品太好用了,那个真是yyds,那个也是yyds,还有…那个也是yyds,你可真是个yyds。
①中“他”的重复完全是累赘,②的yyds都快听吐了
所以当词语重复就会变得多余,没必要,以至于审美疲劳,也就是用烂了,“你全家都是yyds”。但是当以独特、创作为宗旨的作家在深谙“重复”之弊端的前提下,他依然重复了,那可真是yyds了,你就得注意了。还记得大明湖畔的两棵枣树吗?“我家门口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专业点,这叫做量的前景化。通俗点,这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毒攻毒。(当然迅哥儿的“枣树”和“幽灵般”还是有区别的,只是举个老少皆知的例子)
读短篇小说不能放过的就是那些奇怪,那些有疑窦的地方,那是作者故意给你卖的破绽,就像水面上的泡泡一样,那是鱼儿藏着的地方。带着疑惑去寻找作者早已放置好的答案,退伍飞行员的评论和幽灵般得置顶在你的聊天名单,skr,skr。
第二段我个人的疑惑在于一句话。“那群小男孩、一两个黑人,还有一个从停在路上的马车上下来的白人,一声不吭地站在飞机旁边。”在我看来这句话完全可以缩写为,“一群人一声不吭地站在飞机旁边”,我不明白,所以继续阅读。
接着就是从飞机上下来的三人之一高个子和男孩们的对话。
“谁住在这里?”高个子问
“谁住在这里?”那个小男孩重复了一遍他的问话
“他们都住在这里吗?那些管机场的人?”
那个白人、黑人、那群小男孩全部都望着高个子。(注意人群的排序很有意思,白,黑,小孩)
这两段有些费劲的对话说明了一些可能性,外来者和本地人的思想差异,大人和小孩的思维差异,经过一番“绞尽脑汁”的思考我觉得是第一种。
作为闯入小镇的外来者,他带着不同的价值观和认知来到一个似乎有些落后的小镇,或者说观念尚未转变成功的小镇(“机场仍在建设初期”),差异性和对话的隔阂可能是福克纳想表达的,但尚未清楚,继续。
之后便是对从飞机出来的三个人的描写。
高个子的飞行帽值得注意,“布料很薄、价格低廉、脏兮兮的飞行帽”
矮瘸子是重点之重点。小说中有个说法叫描写停顿,“故事时长为零而叙述文本的时间大于零的一种时距"。三个人都停顿了,但是用时却不一样,说白了就是写矮子用的行数多,字数多。一共三个人,两个自然段,矮子一个人将近占了一半。这就好比,胡兵停下来看两女一男,他看男的时间大于看其他两个女生的时间,要么胡兵是个男酮,要么胡兵还是个男酮。这肯定有问题,得注意,所以矮瘸子是重点观察目标,对于福克纳在他身上用的形容词也重点注意,“螃蟹似的” “鲨鱼的下巴”。
接着走,还记得前面的重复吗,当故事进行到一群开轿车的人来凑热闹,这时候高个子为了弄清楚小镇情况,问轿车里的人问题。
“使用机场要费用吗?”
“我也不清楚,我猜他们会乐意让你们使用的。”
“我们付你们钱”那个瘸子说。
“用不着。”
外地人和本地人的差异再一次体现了出来,在金钱上,一个相对重利,一个相对轻利。这让我想起了黄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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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黄石的整个剧情和故事内容来看,来自加州的女子和想要在蒙大拿州建飞机场的人没有区别,他们代表了一种价值观——利益,达顿所代表的是与利益相反的观念。
因为看了黄石,当我注意到高个子和轿车人的对话,就会有一种先入为主的印象,(这是阅读小说很忌讳的东西,先入为主)也不自觉的联想到利益和某种观念的对抗,外来者对本地的冲击。当然这只是猜疑,一切到等到小说结束才知道真相。(电影、优秀的电视剧、谈话,一切的一切都能加强对小说的感知能力,也就是察觉真相的直觉)
接下来两页关于矮瘸子和众人的对话是让我跪服的人物刻画,我想撕下来烧香祭拜。
“空白处些什么?”
“你们镇上有什么?”
“我们有什么?”
“有什么主办单位?”
……
“谁跳下来?”一个后来才进来的人问。他是出租车司机。
瘸子望着她。“这就用不着你操心了,”他说,“你只管付钱好了,只要给的钱够,你要怎么跳,我们就怎么跳。”
“我问的只是你们谁跳而已”
“我问过你是付我硬币还是纸币吗?”瘸子问,“我问过你?”
瘸子强烈的自尊心,强势的、咄咄逼人的态度一目了然。司机的形象也仅凭两句话变得鲜明。试想,一名叫胡兵的男子看着橱窗里的球鞋,但囊中羞涩,只是看看,这时售货员过来了,问胡兵需要买吗?他说,我也就问问而已。接着是和编辑的对话。
“你说一个小时就要。”
“你能先排版吗?”
“要是排好了他还没有回来呢?”
“那可不是我的错,你说对不对?”
“好吧,付钱吧”
“你的意思是,海报上还没有主办单位我就要付钱?”
注意看矮子的回答每次都是以?结尾,这绝不是巧合,以问题来回答问题是一种蔑视和优越感,同样也表明了矮子的精明。专科的时候,室友经常问我“今天有课吗?”多次回答之后,我的回答就从有或者没有变成“今天你吃饭吗?”矮子多次以问题回答问题是他一个来自外地人的优越以及一个矮子强烈自尊的外化。
到了跟另一个人对话,矮子的形象变得更加丰满和立体。
“在哪里?”
“会在哪里?就钉在飞机上,政府钉在哪儿就在哪儿。你认为应该钉在我身上?你认为我身上有台发动机,还有机翼不成?就在飞机上。叫一辆出租车,到飞机上去看吧”
“我就是开出租车的。”那司机说。(穷司机听到有活儿的希望)
“好啊,那就开过去吧。把这位先生带去机场,让他看看飞机上的牌照。”
“车费两毛五。”司机说。但是那个瘸子却看也没有看他一眼,而是斜靠在柜台上。他们看见他从口袋中掏出一片口香糖,然后剥开。他们看着他把口香糖放进嘴里。“先生,车费两毛五。”司机说。
大量的对话描写在此停顿了,加入了一个吃口香糖的动作描写,尽显鄙视之态,这就是在离离原上草当中扔了一个火把,由语言对话凸显的人物性格经由一个简单的动作引爆、燃烧,变得栩栩如生,鲜活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