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文如下（行段用“」”表示，漫漶不清、无法辨认的字用“”表示，避让碑面凹槽及裂缝、空出未刻字处用“”表示，存疑字用“［］”表示）。
额题：
晋使持节监并州诸」军事冠军将军」」
碑文：
丑行」材十皆渐起边患朝廷以将持节监并州诸军事」之党安定奋字玄威统率董督州郡抚朔君乃震神武宣威」四世望而力税贡鲜卑息须鞬泥系大檀［石］［槐］之曾孙也率」万四千家以先众夷屈膝内附为官奴朔边无风尘之警黔首晏然虽周之邵父晋」之魏绛不足以喻其九月九日以方嵎无事与官属升定襄南冈其山嵯峨嶵魏上拂」青云极目博观见代郡雁门上郡太原西河山川历览周秦汉氏行事薄襄子之袭代」蔑［戎］之绥服慨吴起之流涕痛西河之入秦恨娄敬之不用感白墱之危患」［哀］祭［肜］之鸾凤终免刑而复官君元子长融年在弱冠实乃颜子卓然之才遭命」恤既葬登高顾望凄怆增伤下瞻城郭居民丰年穰穰然以」司马步军守门督将长吏侍坐者佥慕邵南甘棠之诗乃共刊斯封」垂示将来诚不足以彰休美百分之一也遂作颂曰」
之兴岳降神灵诞育监军高明柔克允武允文牧彼徐凉垂流惠勋」为神所臣于赫威德绥伐朔滨万里谧静宓有边氛患难周邵虎纪功诗」嘉国颂麒麟超足斯美莫之与伦铭勒金石千载不［朽］」
此山峥嵘峭矣上下廿余里君官尊位重未曾徒行一旦升高不扶接超然」行踪体左桀异非众能及时官属督将从者千数顿踬岩坂不能上至」于从及侍坐者而已又冈领上有石碣然独竖四方而高旁有茂」其长时坐其下有众皆然故铭封树并纪于篇」统中军步骑五千人一州六郡十亘门匈奴四帅合五万余人」随从：碑文左侧中部铭刻上下3列各9行随从官属的职官、郡望、姓名字。
第一列：9行从属职官郡望姓名因泐蚀磨灭，字迹不清，无法辨认。
第二列：
门」门代郡」周字公」骑督阳王阳字文上」门字」军东」」」
第三列：
部曲督范阳崔表字孝治」部曲督陈字宗」部曲督太原载字子伯」骑字文平」定襄令河南黄矫字则伦」并州主簿太原邢晖字景文」平原王云字邵宗」部曲将关中侯丹阳孙阳字业」部曲将关中侯碑文下方现存铭刻41行随从官属人名。
部曲……」部曲将字」部曲将龙字」部曲将钜鹿［桑］信字永光」部曲将义阳邓休字文盛」部曲将平原齐钧字德平」部曲将冯翊卫罴字孝然」部曲将河东胡永字长龙」部曲将关中侯济南桑键字始元」部曲将南祝桓字邵祚」部曲将乐安伍业庐字伯调」部曲将渤海孙溥字符林」部曲将沛国朱忠字仲平」部曲将汝南黄志字叔光」骑部曲将南安蒋信字彦良」骑部曲将新兴张龙字公」功曹史军议掾平原陶立尚字衡让」主簿军议掾济南纪元字兴伯」门下督议郎广平大姞衡字玄机」录事史中散大夫安平崔韶字叔元」骑步兵曹掾谏议大夫燕国卫参字伟龙」骑兵曹史大中大夫魏郡聂恽字旦明」兵曹史议郎陈国陈范字丰洪」铠曹史中郎顿丘骆邵字符士」铠曹史大中大夫平原曹嘉字寅伯」士曹史郎中淮南程衡字文黄」贼曹史谏议大夫齐国王选字士英」贼曹史舍人沛国戴伟字孝宗」车曹史中散大夫陈留訾修字国良」车曹史舍人陈留秦朗字公干」都督史大中大夫清河张绍字符辰」法曹史大中大夫沛国却旷字叔惠」营军史郎中新兴王绍字银伯」帐下都督军议掾河间孙贞字子干」功曹书佐大中大夫清河王嘉字含和」郎中史军议掾广平阳邕字安义」书吏军谋史赵郡王字长子」戟吏中郎太原闵字干」戟吏位义训字伯儒」戟吏中郎魏郡张字雄」戟吏中郎……
三、碑主为西晋胡奋
（一）碑额题字与胡奋职官名号相合
关于“使持节、监并州诸军事”，《晋书》卷二四《职官志》有云：“及晋受禅，都督诸军为上，监诸军次之，督诸军为下；使持节为上，持节次之，假节为下。使持节得杀二千石以下；持节杀无官位人，若军事，得与使持节同；假节唯军事者得杀犯军令者。”[6]
西晋武帝时期出任监并州诸军事职务的人见于史籍者有两人，一为胡奋，一为太原王司马辅。《晋书》卷五七《胡奋传》云：“匈奴中部帅刘猛叛，使骁骑路蕃讨之，以奋为监军、假节，顿军硁北，为蕃后继。击猛，破之。”[7]同书卷三《武帝纪》：“（咸宁二年）二月……东夷八国归化。并州虏犯塞，监并州诸军事胡奋击破之……（咸宁三年）八月……渤海王辅为太原王……九月戊子，以左将军胡奋为都督江北诸军事”[8]同书卷三七《太原成王辅传》：“太原成王辅……咸宁三年，徙为太原王，监并州诸军事。”[9]
泰始七年（271年），胡奋在征讨匈奴刘猛的叛乱中出任监军、假节；咸宁二年（276年），以监并州诸军事职务击破侵犯并州虏寇，咸宁三年（277年）九月，转任左将军、都督江北诸军事。咸宁三年八月，司马辅为太原王，监并州诸军事，两人衔接有序。唯碑文为使持节，本传为假节，盖当泰始八年（272年）平息叛乱登高纪功之时，胡奋可能已经升迁为使持节、监并州诸军事。
冠军将军职官，始于三国，曹魏杨秋、文钦、司马遂及孙吴丁奉等曾任此职。西晋武帝时期任冠军将军职官只有胡奋和杨济，惠帝以后冠军将军名号渐多猥滥。胡奋任冠军将军一职未见于《晋书》卷五七《胡奋传》，但《太平御览》卷二三九引《晋起居注》泰始七年《以胡奋为冠军将军诏》有载：“议郎胡奋开爽忠亮，有文武才干，历位外内，涉练戎事，威略之声着于方外，其以奋为冠军将军。”[10]同书卷二四二引王隐《晋书》云，“武帝诏曰：‘射声校尉胡奋外掌方任，内参九列，不宜同之长例，勿使入直。’”[11]射声校尉为西晋宿卫中军下属五营校尉之一，“掌待诏射声”[12]。议郎为宿卫郎官之一，但不在直中。“凡郎官皆主更直执戟，宿卫诸殿门，出充车骑。唯议郎不在直中。”[13]是故，胡奋有由射声校尉转为议郎再到冠军将军的经历。杨济于咸宁五年（279年）征伐东吴时任冠军将军，其时，胡奋已经为平南将军。《晋书》卷三《武帝纪》云：“（咸宁五年）十一月，大举伐吴……平南将军胡奋出夏口……广武将军唐彬率巴蜀之卒浮江而下，东西凡二十余万。以太尉贾充为大都督，行冠军将军杨济为副，总统众军。”[14]
此碑额题职官正是胡奋泰始七年到咸宁三年的职官名号，与文献记载相吻合。
（二）碑文中碑主郡望、名字与文献相合
碑文第二行“持节、监并州诸军事”与额题职官名号相同，说明碑文中人名为碑主。第三行第9~15字“安定奋字玄威”。“玄”字与“威”字间有斜裂缝，刻字时有意避开，且“玄”字字径小，不易识别。《晋书》卷五七《胡奋传》：“胡奋字玄威，安定临泾人也，魏车骑将军阴密侯遵之子也。”[15]碑文虽未见胡姓，然名奋、字玄威、郡望安定与胡奋本传记载相契合，确证此碑碑主为西晋胡奋。
（三）碑文记述胡奋丧子家事与文献相合
碑文第9～10行“君元子长融，年在弱冠，实乃颜子卓然之才。遭命」恤既葬，登高顾望，凄怆增伤。”
“君元子”即“胡奋长子”。名“长融”，史籍未载。“年在弱冠”即时年二十岁。“实乃颜子卓然之才。遭命恤既葬”，当指年少好学，有颜回才识，遭命不永，刚刚安葬。关于胡奋丧子之事，《晋书》卷五七《胡奋传》有载：“泰始末，武帝怠政事而耽于色，大采择公卿女以充六宫，奋女选入为贵人。奋唯有一子，为南阳王友，早亡。及闻女为贵人，哭曰：‘老奴不死，唯有二儿，男入九地之下，女上九天之上。’”[16]武帝采择公卿女发生在泰始九年，同书卷三《武帝纪》：“（泰始九年）秋七月……诏聘公卿以下子女以备六宫，采择未毕，权禁断婚姻。”[17]
中年丧子成为胡奋一生痛事，以致重阳登高这种在别人眼中赏心悦目之事，在胡奋心中反而凄怆增伤，随行僚佐感同身受，在碑文中记述了此事。在此事之后的泰始九年（273年），当女儿胡芳被武帝选为贵人后，胡奋仍然对亡子之事不能释怀。
（四）颂文内容与胡奋家世相合
颂文“牧彼徐凉，垂流惠勋”，当指碑主胡奋及其家族亲属职官做过徐州和凉州的刺史并建立过功勋。
胡奋本传记述胡奋曾任职徐州刺史:“奋性开朗，有筹略，少好武事。宣帝之伐辽东也，以白衣侍从左右，甚见接待。还为校尉，稍迁徐州刺史，封夏阳子。”[18]
文献未记胡奋任职凉州刺史，但本传记述他的兄子胡喜官至凉州刺史，他的弟弟胡烈官至秦州刺史，于泰始六年（270年）因讨伐凉州叛乱而战死于任上：“奋兄弟六人，兄广，弟烈，并知名。……广子喜，字林甫，亦以开济为称，仕至凉州刺史、建武将军、假节、护羌校尉。……烈为秦州刺史，及凉州叛，烈屯于万斛堆，为虏所围，无援，遇害。”[19]秦州于泰始五年（269年）由雍州陇右五郡及凉州金城郡（凉州州治）、梁州阴平郡合并而成。同书卷三《武帝纪》：“（泰始五年）二月，以雍州陇右五郡及凉州之金城、梁州之阴平置秦州……六年……六月戊午，秦州刺史胡烈击叛虏于万斛堆，力战，死之。”[20]
（五）碑文末行记述时事与胡奋征讨匈奴
刘猛叛乱相合
碑文“统中军步骑五千人，一州六郡十亘门，匈奴四帅合五万余人。”
“中军”就是西晋中央政权直接掌控的中央军队，重要战争，无不以中军出征。中军出征，事毕即还。中军总人数约在十万以上[21]。
“一州六郡”。一州指并州，西晋时期的并州辖太原、上党、西河、乐平、雁门、新兴六郡。其中管辖定襄县的新兴郡统九原、定襄、云中、广牧、晋昌五县。郡治所在九原（今忻府区）。《晋书》卷一四《地理志》并州条：“并州统郡国六，县四十五，户五万九千二百……太原国、上党郡、西河国、乐平郡、雁门郡、新兴郡。”[22]
“十亘门”不能确解。魏正始六年（245年）《毌丘俭纪功碑》有“正始三年，高句丽反，督七
亘（牙）门讨高句丽。”[23]
“匈奴四帅”当指时在并州六郡的匈奴四部四帅。关于匈奴部帅数目及改帅为都尉时间，文献记录不同。《晋书》卷九七《北狄·匈奴传》云：“建安中，魏武帝始分其众为五部，部立其中贵者为帅，选汉人为司马以监督之。魏末，复改帅为都尉。”[24]即魏武帝曹操在后汉建安年间始分匈奴为五部、立五帅。魏末改帅为都尉。《晋书》卷一一《刘元海载纪》云：“魏武分其众为五部，以豹为左部帅，其余部帅皆以刘氏为之。太康中，改置都尉，左部居太原兹氏，右部居祁，南部居蒲子，北部居新兴，中部居大陵……会豹卒，以元海代为左部帅。太康末，拜北部都尉。”[25]此记太康中改帅为都尉。
《晋书》卷五六《江统传》则云：“时关陇屡为氐羌所扰，孟观西讨，自擒氐帅齐万年。统深惟
四夷乱华，宜杜其萌，乃作《徙戎论》。其辞曰：‘……并州之胡……建安中，又使右贤王去卑诱惑质呼厨泉，听其部落散居六郡。咸熙之际，以一部太强，分为三率。泰始之初，又增为四。于是刘猛内叛，连结外虏。近者郝散之变，发于谷远。今五部之众，户至数万，人口之盛，过于西戎。’”[26]
江统《徙戎论》记载，匈奴部落后汉建安中散居并州六郡，曹魏咸熙年间由一部分为三帅，晋武帝泰始初年增设为四部四帅，晋惠帝元康年间方分为五部。《徙戎论》写于孟观讨擒关陇氐帅齐万年时，即晋惠帝元康九年（299年）。《晋书》卷四《惠帝纪》：“（元康）九年春正月，左积弩将军孟观伐氐，战于中亭，大破之，获齐万年。”[27]其时，才称“今匈奴五部，户至数万”。碑文称“匈奴四帅”正是晋武帝泰始初年设立匈奴四部四帅的真实反映，且帅改都尉也与《刘元海载纪》所载“太康中，改置都尉”不悖。
“合五万余人”，当指统帅中军步骑五千人、并州州郡兵和匈奴四部总的步骑数目。此时，登高纪功，表明匈奴刘猛叛乱已经平息。
匈奴中部帅刘猛叛乱一事，始于晋武帝泰始七年正月，终于晋武帝泰始八年正月。《晋书》卷三《武帝纪》云：“（泰始）七年春正月……匈奴帅刘猛叛出塞……八年春正月，监军何桢讨匈奴刘猛，累破之，左部帅李恪杀猛而降。”[28]同书卷九七《北狄·匈奴传》云：“泰始七年，单于猛叛，屯孔邪城。武帝遣娄侯何桢持节讨之。桢素有志略，以猛众凶悍，非少兵所制，乃潜诱猛左部督李恪杀猛，于是匈奴震服，积年不敢复反。”[29]《资治通鉴》卷七九《晋纪一》云：“（泰始）七年春，正月，匈奴右贤王刘猛叛出塞……十一月，刘猛寇并州，并州刺史刘钦等击破之……八年春，正月，监军何桢讨刘猛，屡破之，潜以利诱其左部帅李恪，恪杀猛以降。”[30]
上文记载平息刘猛叛乱的监军何桢，《晋书》无传，《三国志·管宁传》注引张隐《文士传》云：“桢字元干，卢江人，有文学器干，容貌甚伟。历幽州刺史、廷尉。入晋为尚书光禄大夫。”[31]
《晋书》卷五七《胡奋传》则记载为骁骑将军路蕃为主帅，胡奋以监军职务平息了匈奴刘猛叛乱。路蕃的身份为骁骑将军，同样是“中军”下属职官，胡奋泰始七年由议郎任冠军将军、监军、假节参与骁骑将军路蕃征讨刘猛叛乱的时间当在泰始七年，当时的并州刺史是刘钦，胡奋本传只是择取了胡奋在泰始七年作为监军征讨刘猛的功绩。待到泰始八年正月，何桢继胡奋暂代监军平息了刘猛叛乱后，胡奋又恢复了监并州诸军事职务。
四、余论
（一）胡奋重阳登高及立碑的年代考证
碑文“其九月九日，以方隅无事，与官属升定襄南冈”。
三国时曹丕《九日与钟繇书》：“岁往月来，忽复九月九日。九为阳数，而日月并应，俗嘉其名，以为宜于长久，故以享宴高会。”[32]九月九日，宴享高会，在魏晋时期渐成达官贵人的一种风尚。《晋书》卷九八《孟嘉传》云：“（孟嘉）为征西桓温参军，温甚重之。九月九日，温燕龙山，僚佐毕集。时佐吏并着戎服，有风至，吹嘉帽堕落，嘉不之觉。温使左右勿言，欲观其举止。”[33]
“方隅无事”，当指征讨刘猛叛乱事毕。在宴享高会的风尚之下，选择九月九日率领军队登山也是宣扬功德、整肃军威的礼仪行为。《晋书》卷二一《礼志》：“九月九日，马射。或说云‘秋，金之节，讲武习射，象立秋之礼也。’”[34]
“升定襄南冈”。西晋时期的定襄县，原为汉代阳曲县，建安二十年定襄郡由塞外善无移治于此。《元和郡县志》卷一四定襄县条下：“汉阳曲县，属太原郡，黄河千里一曲，县当其阳，故曰阳曲。后汉末，移阳曲县于太原界，仍于此置定襄县，属新兴郡。”[35]
《晋书》卷一四《地理志》并州：“灵帝末，羌胡大扰，定襄、云中、五原、朔方、上郡等五郡并流徙分散。建安十八年，省入冀州。二十年，始集塞下荒地立新兴郡……新兴郡，魏置，统县五，户九千。九原、定襄、云中、广牧、晋昌。惠帝改新兴为晋昌郡。”[36]
西晋定襄县古城城址沿用汉阳曲古城，城址位于现定襄县县城四周外围。2003年，定襄县文物管理所曾经调查过该城址。古城平面呈长方形，原周长12.44千米。现存西城墙、北城墙西、南城墙一段，城墙最高7米。[37]“南冈”即现今摩崖碑西约0.5千米的居士山，因位于定襄县城南，所以当时称作“南冈”。
胡奋率部登定襄南冈的年份应在泰始八年（272年），原因有二。第一，从泰始七年正月刘猛叛出塞，胡奋任冠军将军、监军、假节帅军征讨起，到泰始八年正月，刘猛被左部帅李恪杀害，匈奴叛乱平息，安抚事毕，值得纪功。第二，碑文记述登高时正值胡奋独子长融早逝安葬完毕，胡奋“登高顾望，凄怆增伤”。联系到泰始九年胡奋得知女儿胡芳被武帝选为贵人后痛哭逝去的儿子，胡奋登高立碑纪功即可推定为泰始八年的九月九日。胡奋登高立碑纪功也并非仅此一例，在此次登定襄南冈后的太康元年（280年），胡奋和王戎在征伐孙吴时平夏口、武昌后，也曾立碑纪功。《水经注》卷三五《江水》：“江水又东径鲁山南，山上有吴江夏太守陆焕所治城……中有晋征南将军荆州刺史胡奋碑。”[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