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 将它轻放

「图源网络,致敬作者」


1

在收拾房间的时候突然就看到了它,苏琳从不收拾房间,也不洗头,见朋友也不洗。真正的朋友,不需要这些虚无缥缈的形式主义,今天她是要断舍离,说到这个概念不免哑然失笑,被生活堆砌的物品已经抬不起头拔不动腿的一个中年女性,能够以什么面貌面对后面的余生。

那本著名的小开本的《断舍离》此刻正摆放在写字台上,昨天刚读完。许久没有认真阅读一本书,这么实用的还是头一次。精神需要断舍离,要从对物品的依赖中逐渐抽离,可以说是很真实的挣扎和莽撞——毕竟她那么恋物的一个人,很难。

到什么程度呢,少年恋人的车票还有被羁押在手中做凭证的借书卡,都非常规整地保存在第三个柜子的第四个抽屉中。扔掉绝无可能,从前没有想过,一想到什么一去不复返,心就剧痛。直到生活彻底被掩埋在空无的废墟之中,有点畏惧了,毕竟她只有32岁,独身,不婚的缘故用心灵鸡汤的概念解析不难——没准备好接纳另外一个人步入生活,如真想有,可尝试把房间清空一半留空的状态,才能够有可能来到,进入。

仅仅就是有可能,用非常端正的版本说废话。苏琳觉得可笑,但也不是完全忽视,目前的情况太糟糕了,那天醉酒本来韩颂将自己送到了门前,她拼命拉着他的衣袖拖他进来,话也说不清楚只是哭成个废人。

韩颂没有选择留下,真留下是没空间装下他的。一面落地的书架大概安放了从小到大的万本书籍,另外一面是完全不能使用的大头电脑显示器,电脑椅上无数穿过的衣服搭在上面已如山重叠,侧面的写字桌上则依旧是无数的书罗列——没有空间,完全没地方。

韩颂搀扶苏琳进了门,直奔卧室后,她就开始把床上堆积的许多东西使劲地扔,仿佛房间不是自己的,明天不需要面对接续生活。房间就是一个人的脸面,韩颂无法留下来,更不要说做别的什么事。

听到关门的声音,咬着嘴唇哭,似真不再有明天。


2

它是一个非常别致的漆金色花篮形状的摆设品,记忆接踵而至。珍惜记忆存放,房间拥挤不堪,最后不堪负荷,不愿如实观照还是本就抗拒已是无解迷局。

当时就觉得自己会变成和文婷一样疯的女子,是第一念。文婷从千里之外奔来,本在大二读书,突然浪迹天涯,跟榕树下的伙伴们发出信号。认真地写纸质信邮递,琳,你是我第二个重量级女子。

真令人迷惑,什么是重量级。来不及问,毕竟这封信穿越了时间,文婷到来后苏琳还未接到,文婷离开后信才姗姗来迟。薄薄的信纸大概是觉得也不重要,有事谁不打电话呢。错过了高危预警,在信中详细描述无名之痛,父亲把她绑在房间不让出去见最爱男子。

琳,我只想见到你。而女性有时期待的知己只能是异性,想到这里,无比悲伤。

提前看信也不能避免应允她来,毕竟23岁是多么好奇探头探脑的年纪。

带文婷出去逛,银谷第六空间夜晚开到十点半,她俩从这边到那边,直到最后一家店也收摊。它原本是一个装蜡烛的托架,蜡烛是打着香薰的噱头,明黄亮丽,吸引苏琳的注意力。是个装饰品可以不买,单买蜡烛会便宜三分之一价格。

只看,并没想过拥有,以前独自一个人,也没有同城亲近朋友,就只是看,快速地走过去,很多东西没办法特别仔细地看、拿捏在手中把玩,现在就可以了。文婷在旁边,苏琳显得自在许多。并未做到文章里写的那样旁若无人,现实做不到才会用文字世界填充和补偿。比如爱情,比如某些无边际遇美丽的远魅或憧憬。影影绰绰暗光闪动。

静态与动态的美交相辉映,榕树下就是这样一个以文会友的网站。两女孩火速打成一片形影不离,写同题文章相映成趣。苏琳不喜欢各种的形式或主义,因文婷出现也现出适当年龄愉快简纯。

闻了一下的确有馥郁芬芳香气,点燃了会怎样尚无法知。

走吧。

老板,多少钱?

32块。

掏钱付款一气呵成,并没想过这样的事。内心非常感动,被旁观到内心深处温暖。这也注定它具有的保存意义,不会去用,只是放置在书架上,一左一右,镂空金色闪着光泽。太多值得记忆细节,视角决定接受便成全部,推开即永恒。会矛盾一个对之好的人若不好了怎么办。

如何选择,丢掉吗。

会痛,不愿想。

通常采取的办法是冷处理,直到风干憔悴,直到归人不再。


3

整整一上午,能够被断舍离的东西委实少到可怜,一双在兴城买的拖鞋,花三块钱买的,红颜色,鞋型非常好,十分贴合双脚。原本买来只是为了穿一下就丢在宾馆算了,走时候鬼使神差带了回来。特别好穿,舍不得,唯一不好之处是看见这双鞋会想起某个男人。

往事流水倾泻出来一发难收。断舍离理论强调的是,要断除念想里面的某种垃圾。就像清理缓存那样,扔掉就是。同类的东西保存最好的是概念之一。扔掉就不会再去无意识想到那些不大愉快想法。

一桶咖啡没开过封,是去英国出差的前男友送的,当时开过句玩笑,给我买点咖啡吧。他明显愣了一下,从前都是她送礼物给他,种种别致种种情趣……四种咖啡就喝了其中一种的一包,不习惯被给予。一个黑暗中僵硬久了的小孩,突然的拥抱结果是崩溃而稀碎。不喜他瞬间愣怔、任何迟疑,纯净反而不纯粹。

一张2008年去北京在水立方前同某君的合照,同样伴随隐约乌云阵阵。这么一想,会联想到的都是关于情感的不快、卡顿或说不明的感受。不能诉诸语言本身,以物品的形式堆积,围追堵截了真实生活。

还有一件衣服是工作时期结识的男孩子的,谈过一阵后来无疾而终。留下的只有这件衣服。穿起来很合身,想起那个人同样令人感到束缚闷窒。

若干购物票据,游戏票据或投币,收藏起来敝帚自珍。前度送的香水、能开绿皮火车厕门的钥匙、一个改锥、一个笔记本和一个红笔,五花八门,每个东西展现在眼前,就有一段电影播放在头脑沉浸式身临其境,整个上午耗进去,反正也没事,做什么都行。

突然困了,倒头睡过去,醒了才过了12分钟。一说扔东西痛的是心,仿佛人可失但东西却能够固守什么。

深呼吸了一口气,把它们分门别类拍了照做了留存,装进袋中准备出去扔。在路上走了很久,一个专门收旧衣服的公共箱却是关闭的,作为一个路边摆件存在可能更怕成为不明就里垃圾桶。鱼龙混杂更难清理。

鞋子扔到了后面一栋楼的垃圾桶,咖啡是前面一点的地方,每个物品都扔在不同地方。想,今天掏垃圾的人该大丰收。

心里有点空,每个物品快要松手的时候心底那种沉重无法描述。仿佛生生撕扯又不能脱困。照片被撕掉,有清瘦美丽的26岁自己,不喜欢同某君合影的状态。整个人都是苦闷的那个当下,当时有个出版商找到自己让写一本命题的书,《这样做女孩最好命》。

觉得做不来又心中犹豫,快门摁下去的时候还停留在这个状态里。一边也会思想同他结婚又会是个什么光景,不是想要的生活状态。

后来每次看到照片都不开心,给母亲看过,母亲说好看是肯定。很多事都是主动要求却也主动讨厌,照片是当时她想拍。唯一意义记录下那个清瘦敏感自我尚未浮出水面瞬间。

心里有点空,或许应当写作。

那个蜡烛已经被用掉了,花篮形状的光泽始终摆在那里,说明曾被看见被疼爱微小瞬间。


4

这是32岁某日一天当中苏琳内心绝大部分的想法。等到37岁她还独身,她觉得等不到那个人了,其实并不是可遇不可求。如果没有准备好,在恋爱中缺失自我的舒展,在婚姻里彻底磨灭的自性自在,在关系中不可避免地彼此磨损也有可能会无疾而终。

她在电脑上敲着键盘,房间依旧是没啥秩序,人却松下来,对网络另一面的某人讲述这样的过程,拉拉杂杂,对方兴味盎然。如果有时间,聊天可以就是漫无边际的快乐事,然而,时间奢侈,交谈有成本。

冷静而克制,超拔的舒缓,再慢慢到舒展。她忍不住笑了,渴望被爱的痕迹,还有刻意记录的勋章与记号,那件事就只做过一天,也会反思难道不是需要看完那本书也断舍离掉?比如送人或流通。

2019年过后,人们接纳不得不做一些物品的囤积以备不时之需。

恋物背后的孤独似乎诉说着,人不重要物品重要——用一件事总有一个目的角度,就是不想要人进入。

但是问题来了,不想就会始终走不出去。就像一个一个微型的纪念碑,填满不同的刻度和剧情。也并不是不去关注就能瞬间空白。

文婷后来的失联,两人通话时会刻意向她炫耀一种优越感,非恶趣味空穴来风。心里也会感到不安,镂空烛台的明黄色一晃而过。文婷在知道自己同于风的关系还要联络他,苏琳介意且还明白文婷内心的失落,为啥就不能宽容一点,不去刻意戳她的痛。

文婷似想告诉自己男人有什么,到底你也还是在乎男人比女人多,重色轻友的。问题也不在于此,文婷的潜在要求太高了,于风直接就同自己讲了全过程。还是未释怀,自己都觉察到了。

它似乎就是标志性的物件,记录了爱的永恒却隔绝了砥砺的恨意,如果爱有恨意呢?

从书架拿出它直接丢在室内的小垃圾桶里,也没拍照,不需要仪式感。就放在心里吧,太固定的模式,或用某个物品催眠自己被爱,是顽固污垢。

点开谢霆锋的一首歌《我没有》,里边有句歌词的发音特别喜欢,爱是顽固的污垢,无法解构。

没有没有我还没有,好想怒吼却不够。

无爱无恨的呀,就是这样的自己,干爽透亮的。不要编剧给头脑听了。

电脑对面的那个人,扮演了什么角色,又是谁还是否重要。

有缘初见欢,断不会提出某种为了定位被爱感受的要求。被它们束缚得太狠了,把爱放在心底,轻拿轻放,缓缓挥发,不是很好。

那个蜡烛点起来半点也不香,很容易被烛泪搞得灭掉。无有永恒,生而无常,不必纪念,瞬间永恒。


5

37岁苏琳找到童年无碍静美。

一刀劈开、砍断格尔迪奥斯绳结。找回生活静水深流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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