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小屋

只要闭上眼睛,在脑海里回想,我可以丝毫不差地回忆起外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房间的摆设和味道,桌子和墙壁的触感,在每个角落里发生过的画面都历历在目,可是那道门关上后,我再也进不去了。
自外婆去世后,门就关上了,严严实实的。每年春节,我们都会聚在一起给外婆烧纸,每次会路过外婆的小屋。首先会迈上几级台阶,我还很小的时候台阶旁边有野生的小番茄,只要走过就会闻到浓郁的番茄味。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取而代之的只是年久失修无人搭理后疯狂生长的野草,只有野草在没有任何人的期待下依然不管不顾地生长。走过台阶后是平坦开阔的小院,往年逢年过节这里都是款待客人的地方,一桌紧挨着一桌,吃完饭后还要挤在一起打牌。我小的时候很不喜欢热闹,经常在爸妈打牌时赌气撒泼,但也许是欢笑声过于嘈杂,大人总听不见小孩子的抱怨。可是现在地上长满了发黑的青苔,错杂的几条裂缝里冒出张牙舞爪的野草野花,地面甚至开始往外倾斜,像是哭着脸宣告它终有一天会坍塌的结局。院子外的一行樱桃树也只剩下干枯扭曲的枝条,谁能想到它们曾经承载了几个小孩的春天,也曾有麻雀觊觎它透红发亮的果实。
很多时候我都不敢看那座房子,我太熟悉它胜过我熟悉任何一个人。而我现在站在它面前,它冷清陈旧地让我恐惧。我有时觉得它闭上眼睛不肯看我,有时又感觉它带着期冀目不斜视,可我不敢看它。我在这里度过了十六年的寒假、暑假、中秋、端午,我总是出现在这里。现在它偶尔出现在我梦里,梦里热闹依旧,外婆会给我们做饭,叫我多穿衣服多说点话,我只想它出现在我梦里。
我以为时间会逐渐减轻并在最后带走悲伤,可是外婆离开带给我的痛苦每年都在增长。今年大年初一去给外婆烧纸的时候,亲人们一个接一个点燃火炮,震耳的响声四面八方包裹着我,我转身看着在竹林后若隐若现的小屋,一瞬间眼泪像是从爆开的水管里喷泻而出的水花,从酸涩的眼睛里夺眶而出。可我知道我不该哭的,在热闹的新年第一天,在说笑的众多亲人面前,我不能掉眼泪,我说不出口我难过的理由。我只能迅速擦干眼泪,平复好心情,然后转身。我很庆幸大家脸上都是快乐的表情,我也是刚明白,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想念外婆,想念那些很多人聚在一起的旧时光,只是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想念的方式,而我们恰巧都只告诉自己。我们对当众流眼泪感到难为情,我们也没有勇气抱头痛哭彼此大方诉说痛苦,愚钝逞强如我们,只是有时候偷偷转身。
我永远都忘不掉当年外婆的葬礼进行到半夜的时候,老妈跪在外婆的灵堂里突然靠在我的肩膀上,哽咽着说:妈妈以后就没有妈妈了。说完在我肩膀上压着声音哭,哭了很久,然后什么话都没说就起来去外面和别人有说有笑了。我当年很不理解,甚至讨厌他们一脸笑意的样子,我厌恶大人的虚伪,甚至还默默发誓一定不要长成他们这样的大人。后来看了《请回答1988》,在德善奶奶去世的时候,德善爸爸大声地和别人吃菜喝酒,姑姑们在各自攀比首饰,直到客人都离开了,他们大哥从国外赶回来拿着行李站在门外,他们才终于抱在一起放声痛哭,姑姑们愤怒地把戒指扔掉,像用力地撕掉伪装。这个地方我看一次哭一次,哭到眼睛发肿头脑发胀。老妈当时那句“妈妈以后就没有妈妈了”总是回荡在我脑海里,我自以为自己对外婆的不舍比谁都多,可是怎么比得过外婆的孩子们,只是大人都善于伪装。曾经信誓旦旦看不起这样的大人,可我不一定比他们做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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