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5-09

《大家小书·语言文化卷》国学津逮

——走进敦煌经卷卷境的大家姜亮夫

李忠义

在我国老一辈敦煌学家中,姜亮夫是第一拨撰写普及敦煌文化与敦煌学知识读物的名家之一。1956年古典文学出版社(上海)出版其著《敦煌——伟大的文化宝藏》一书,书中附铜版插图六十余幅,分为二组,甲组展出最精美的敦煌艺术杰作,乙组是一些比较材料,借以说明敦煌艺术的渊源。他也是第一位在高校开办敦煌学讲习班的大师,中华书局1985年版《敦煌学概论》,就是根据他1983年在高校开办敦煌学讲习班讲课录音整理而成。2016年北京出版社把《敦煌学概论》纳入《大家小书》重新出版。《敦煌学概论》虽是不足八万字的小书,但其内涵之丰富,学问之广博,感情之充沛,均非一般的高头讲章之所能及,也绝不亚于一些煌煌巨著。其根源在于姜亮夫是亲手辑校六千余卷敦煌经卷原卷子的人,是逐字逐句抄录流失海外千余卷敦煌经卷原卷子的人,是真真切切走进敦煌经卷卷境的国学大师。

姜亮夫(1902-1995),原名寅清,字亮夫,以字行,云南昭通人。2000年云南昭通古城原陡街84号,重建有姜亮夫故居。1926年他入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学习,师从王国维、梁启超、陈寅恪。1935年自费游学法国巴黎,专心抄录英、法所掠藏的敦煌经卷写卷。

1935年,姜亮夫是在很艰难的条件下,靠教书积攒起来的几个钱,到欧洲去的。他在《敦煌学概论》第一讲“我与敦煌学”中自言:“假如没有这个戆脾气,我自然也不会钻进敦煌学,因为那个时候,我没有地位和经济支持。等我到了巴黎,看过几十个博物馆以后,才下决心把我国文物搞回来。为此,我连从巴黎大学得博士学位的机会也放弃了,听从王重民先生的话,加入他们的行列。这个行列,当时在欧洲只有三个人:王重民、向达和我。他俩是以公费到欧洲去的,我却是自费的。”按姜亮夫自己的话;“也许是因为我的‘戆’,在‘十年浩劫’中才得以活了下来”,而向达、王重民这两位国学大师却先后不幸辞世。

1935年在法国巴黎国民图书馆,姜亮夫看到了被法国的汉学家伯希和(Paul Pelliot)1909年掠运到巴黎的敦煌佛教经典,绝大多数是写本,有极少数是刻本。在《敦煌——伟大的文化宝藏》第六章“敦煌的佛教经典”,姜亮夫说到:“佛经卷子中有很多藏文本及很多附有梵文原文的写本。此类卷子,以巴黎收藏为最多。因为伯希和是个东方语言学者,所以几乎都被他选去了。这类华梵对照的写本,其有助于对梵文原文的认真翻译,是必然有最高的价值的。这不用我说,每个人都体会得到。即以伯氏书目而论,此P二〇二五、二七八二、二七九〇、二七九八等等《大般若波罗密多经》,一面为华文译本,他面即梵文原文。P二〇二六《金光明经》卷三,二七三九、二七四一之《般若波罗密多经》,二七四一《佛说无量寿经》,三七四五《金光明最胜王经》,二七八一《陀罗尼经》,二七八三之《法华经》,二七八六之《维摩经》,二〇二七、二〇六八、二〇三〇、二〇三一、二七四二诸卷,皆正面写华文译文,背面写梵文原文。且有夹写于行间者,如二〇二四卷是。而且这类经藏,也正是当时最为流行的几种经典,这也是很够人玩味的一件事。……敦煌写本中所发现的唐以后已久亡佚的经典,是很多的。其以劫于伯希和氏者,如《大乘入道次第》《大乘四法经论广释》《开决记》《佛说延寿命经》《诸星母陀罗尼经》《如来象法灭尽记》《蕯婆多宗五事论》《佛说阎罗王授记四众预修生人往生净土经》《大乘道芊经》《随听手录记》等书,都是中土已亡的佛教经典。”

在《敦煌学概论》第三讲“敦煌经卷简介(上)”“二 道家经典”,姜亮夫讲到:“所有《道德经》卷子全用硬黄纸写的。这个看缩微胶卷就没有办法了。所以,有许多事情一定要看到原始材料才能了解。《道德经》卷子不仅纸讲究,字也讲究,校勘也讲究,……《道德经》写卷总数不多,我几乎全部抄回来了,约二十卷。……敦煌道教经典的卷子几乎全被伯希和拿走了,北京图书馆几乎没有,伦敦收藏的很少。大量的,约六七十件都在巴黎,不能不说伯希和是有学问的。他懂得道教在宗教史上的地位。原先,欧洲知道的人很少,有的虽然知道,但是也没有见过。所以,伯希和看到,很惊讶,全部拿走了。”

在《敦煌——伟大的文化宝藏》第七章“敦煌的道家经典”,姜亮夫更为详细的说到:“《道德经》卷,北京、巴黎、伦敦三处所藏,以巴黎为最多,而且最完全。据我所看过的来说,已在二十卷以上,而其全者,如二五八四是全部《道经》,二四二〇、二四一七两卷,是全部《德经》,无一残损。其他如二三七五、二三四七诸卷,也可以拼合成全卷,二四一七且是天宝十载[751年]写本。我别辑成《敦煌道德经辑校》一书论之。”

《敦煌学概论》第三讲“敦煌经卷简介(上)”“三 儒家经典”,姜亮夫讲到:“古代许多材料只有在古注里看得到,我们贵其古,是贵在它保存了许多古代学说。这也是敦煌儒家经典顶大顶重要的一点。譬如《论语》,现在读的只有一种本子,即何晏注的本子,何晏注本也收集了魏晋人的注解。但是敦煌发现了皇侃注的本子,皇侃把两汉和魏晋之间所有人讲《论语》的要点都收录在注中了,这个本子也就成了中国的宝典,但是,被伯希和拿到巴黎去了。当初王重民先生在巴黎编目,有天晚上,我回旅馆休息了,深夜一点多钟,他来敲我的门,说发现了一个大宝贝,这就是皇侃的《论语注》。过去我只在目录上知道有这部书,却从未见到。王先生有图书馆钥匙,我们两人立即跑到图书馆去看,高兴得不得了,并且拍成照片寄到国内商务印书馆,要他们印出来。商务印书馆果然立即印出来了,有几位老先生,像章太炎老先生见到这部书,连说可贵”。

在《敦煌——伟大的文化宝藏》第八章“敦煌的儒家经典”,姜亮夫更为详细地说到:“以北京、巴黎、伦敦三地所藏而论,北京是一卷也不见,伦敦有多少不可知,因为小翟理斯博士的编目除了罗氏[即罗振玉,中国近代农学家、教育家、考古学家、金石学家、敦煌学家、目录学家、校勘学家、古文字学家]所录一部分外,国内不易得见。惟有巴黎的卷子,比较目录全些。我即就此目,先分类摘录如次,然后再加以分析,说明其在学术上的价值。其中有我已校录过的,也加说明某某卷‘已录入校录中’,即《瀛涯敦煌经籍校录》之省称。其中《诗经》《尚书》两类,我别有《敦煌本诗经辑校》与《尚书辑校》两书,……《诗经》类有:唐写本毛传郑笺(P二五三八),又毛传郑笺《小雅》一卷(P二五〇六),又《大雅》卷(P二六六九),又《国风》残卷(P二六六九),又《诗经音释》(P三三八二,即唐陆德明释文)等10余卷;《尚书》类有:唐写隶本古定[即隶书写定古文《尚书》。]《尚书尧典篇》、王肃《音义》残卷(P三三一五)),六朝写本隶古定《古文尚书篇目》全一卷(P二五四九))等14卷;《周易》类有:唐写本《周易》王注[王肃注]残卷(P二五三〇) 等4卷;《春秋》类——《左氏传》有:唐写本《春秋左氏传》杜注[即杜预注]残卷(P二四九八)等11卷本……”。

《敦煌学概论》第四讲“敦煌经卷简介(下)”“五 语言材料”,姜亮夫讲到:语言材料中的古籍残卷是指《尔雅》《玉篇》之类,巴黎藏有《尔雅》二卷:P二六六一卷存“释天”“释地”两篇,P三七三五卷存“释丘”“释水”“释山”三篇。虽然很不完整,但是,仅它是唐代古本来说,就十分可贵了。……俗字书,专指唐时流行的几种字书:《千字文》《字宝碎金》《俗用字典》和《杂辨字书》等四种。《千字文》有四五个卷子,P二七七一卷说明作者是钟繇,注者李暹,次韵是周兴嗣,这一说法可以相信。P三一〇八卷最完整,P三四一九卷的后面附有藏音,可见吐蕃时代的藏人也读它,在当时是很流行的。《字宝碎金》是采用了P二七一七卷的名称,它是辨字音的书,全书按四声分类,每类摘录若干俗语、通用语,也有经史中语,把内中难字的音注出。譬如,……“贪婪音兰又惏”,“音兰”注“婪”字的音,而“惏”注“婪”的异体字等等。收录的大都是唐代西北俗语,既是考唐音的重要材料,也是读其他卷子以致唐宋以来的俗文学的不可少的“字典”。全书已收入我的《瀛涯敦煌韵辑》之中。……《俗用字典》,P二六〇九卷原名《俗务要名林》,一卷,不全,应是唐代的一种字典。全书按事物分类编排,每类录常用物名若干,然后逐一注上音义。……每一名词下,都有注音,大体一字一音,二字二音,遇较艰涩的字,还加简要的释义。……注音形式以反切[汉语的一种传统注音方法。以两字相切合,取上一字的声母,与下一字的韵母和声调,拼合成一个字的音]最多,其次是直音[以同音单字注音],所注的音不出陆法言《切韵》。系统的《唐韵》,书中多俗字,往往不见于通常的字书和韵书,这同写书的目的——为俗务要名而作,应是一致的。所以,它无疑是唐代社会,尤其是敦煌地区的社会生活的写真,可以从中考见当时语言情况和社会情况。

有谁能够想到,当年姜亮夫在巴黎抄录伯希和掠去的敦煌经卷,是如何的节衣缩食,他住的是最便宜的旅馆,早晚吃的是白菜煮大米稀饭,中午是在图书馆啃干面包、喝白开水。他自谦,是因为“戆”走进了敦煌经卷的世界,但最根本最重要的是他从小受其父亲姜思让影响,爱国主义思想在他的心灵中牢牢的扎下了根。姜老先生1983年在高校讲授敦煌学时,已经八十一岁高龄,仍孜孜不倦的站在讲台上,从“敦煌经卷”“敦煌艺术”,深入浅出的详细阐述“敦煌学在中国文化史上的价值”。并从敦煌卷子的数目、卷子本身的分类、卷子的外形、卷子的内部格式、卷子的字迹、卷子上的符号、校勘方法、题衔、卷子上的记时、双面写与单面写卷、经卷上的附录等12个要点,谆谆教诲有志研究敦煌经卷的学子,毫无保留的讲授给他的学生们。生平著述宏富,有《姜亮夫全集》二十四卷本行世。


2022年5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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