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江南,似有君


  一:故人书画词,了情莫自知

    最是难书,唯过往种种,皆是浮云,落笔成字时,却要幕幕清晰。

      忆相识,骄纵如我,直道他痴;忆相知,青葱豆蔻,唯他诗歌才华,兵纸天下。长相思兮长相忆,唯思尔时穷无极。年年岁岁,岁岁花开。终不过离居白首,枯骨成灰。

    一切初见,都是最好的样子。战争未起,人情尚在。我还是年少乖张,而他,陆伯言,谦和内敛。我们在花开的时节,一起舞剑,铿锵之声,和心声一样坚定。在月出时饮酒,道古谈今。有时也不会守着府里的规矩,和他偷偷的跑出去。我自然是玩得高兴,而他每每被罚。一次两次,都算哥哥仁慈。不知为何有一次罚的最重,杖责五十。我苦求哥哥无果,便在他受罚的一旁哭了好久。后来的我变得乖了一些,也越发的喜欢他了。便不再像以前那般胡闹。后来,稍稍大些,我也试探的问过他可有什么喜欢的人。可他每每都说什么功业未成,不谈其他。那时年少,心中有期盼,虽然得不到答案,可都是自信的以为那个答案一定是我心中所想。好像也曾问过他往后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许是时间太久了,我到记不全他的答案了。

二:未修逍遥道,但恋红尘好。

      你看,故事的开始,就像美人初成,不可方物,可终究迟暮,如花落去,似水不回。

    我和他的缘与孽止于一句话: “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夫人为我,我做了孙夫人。结果是多么讽刺,其实,当时他若说句喜欢我,那么我便也不必嫁与那将年过半百之人。偷梁换柱罢了,很是简单。可当我问他:“伯言,此计若成,你便娶我吧。”向男子求娶,是我当年一贯的风格。而答案,却是沉默不语和怜惜的目光。身后的人,已经像平常一样,快要拔刀相向了。我却让他走了。我虽是霸道,乖张,可对他,多多少少,除了情,还有在这情里面的卑微。我想这样,应该留下了一个郡主,该有的尊严。还记得那年我说:吾乃江东郡主,孙尚香。或许就是这个开场,也就宣扬着,我们的结局。

    那日,红妆十里,我着嫁衣。终是嫁给了一个我不爱的人。他也是一个英雄,只惜,不是我的英雄。纵然他文韬武略,礼贤下士,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那天,他掀开我的盖头,于我,他是无可奈何的夫君。于他,是不不得不有的交易。一个人,只要尚有价值,便能得到青睐,然后互相利用,各取所需。我和他就是如此,即使现实里的假夫妻,也是利益里的真朋友。我拿他用来保命,他拿我用来保名。互相利用,三年之久,他予我的平静,我带来的风波,牵连,忍让,退步,偶尔的交心闲谈在我们之间来回替换。

    安静的日子,总容易过去,不久,刘备病逝。那年永安宫中我见他最后一面,像是失去了什么。当我回眸,一切都没变,他是刘备,我是江东郡主,孙尚香。

    隔天,我的侍女穿上我的衣裙,投了江。孙夫人,就此没了。

三:良辰将错,奈江南景好。

    “此计不妥……”这是我时隔三年,再一次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就这四个字,无一关于我,却教我快速的从帘后消失。

    这虽不是当年的我,但还是我,这个我是会像小女孩一样脸红心跳,欲说还休的我,也是心悦一人的我。

    在此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在哥哥的安排下,我住在一个院子里,离那里很远,很清静。我解散了我的一众仆婢,只带了一个伶俐的丫头。

      我们偶尔扫扫落叶,给院子除除草,闻闻花香,听听鸟鸣。从早上的炊烟,看到下午的晚霞。丫头总说“阿姐,这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日子!”她总是对我笑,感染着我,我也喜欢笑,在以前的时候。

    那时的我,年轻,张扬,霸道,也执着。现在想想,也只能一笑。

    日子过着过着,又是一个梅雨天。丫头每每这个时候都睡的死,而我习惯站在窗口看雨。那个晚上,门口像是多了一位客人。我们一直面相对方的方向,像是凝视,又像是询问,可是我们终究都没有开口。一直站着,便到了,我甚至都看不清他的时候。他貌似走了过来,又貌似离开了。

      我是第五日醒过来的,抬头望向院子里门的方向,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偶尔的一两片树叶飘过。耳边,丫头还在啰嗦,说是她不好若干,一面抹眼泪一面威胁我不许在出事。她以前也没近身服侍过我,不知晓我的脾性,的确是少不得要啰嗦,而且,也已经是啰嗦惯了的。

      那日的事,没有别人知道,也不会有别人知道。而我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继续活着,我活着,看着,看群雄聚散,战争纷乱,也看着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然后,冷眼旁观。十几年,磨灭了一切,从心性到情感。而我却一直接收着他的消息,也许不是我执着,只是也还有那么一点不甘,所以我从来不曾打开哥哥传来的信封。

      而那天,我收到的,不是信封,而是酒。隔着千里,我与他们一同举杯,祝贺新人。酒是苦的,泪是咸的,也许人一生就是要慢慢的把这酸甜苦辣咸都凑的齐齐的,才能真的过完这一生。一坛子酒,一个人的一生都这么短暂,像夜幕降临,忽而又有了微微晨光。

四:新帚旧扇一日抛,碧落怎知君留念。

  “阿姐,小心。”丫头抱着帛段喊。

  “夫人,可无碍。”她语气祥和,举起温柔。“无碍,多谢夫人援手。”她笑着,福了福身子便走了。

    “阿姐,你可无事,难得出趟远门,莫不是还要出事,你且跟紧我……”丫头的啰嗦,十几年如一日。而我只是看着那个妇人远去。

    也就是那年,院里的梧桐长得极好,可还是有叶子往下掉。我伸手未触及到那片落叶,空空的信封就已在我的眼前。我守的人,陆伯言,死了,不究缘故,终是死了。

    过几日,哥哥又送来了酒,来的小斯告诉我,陆孙氏没了。陆孙氏,就是那日的夫人。我陪他书生盔甲,她伴他宰相华发,黄泉地狱。

    当晚,我焚了所有的信封,火苗跳跃,白底上的黑字,伯言的字,那是陆伯言的字,怎么会是伯言的字?

    伯言的字……哈哈哈哈,伯言的字,这像一个诅咒,诅咒我去疯魔,诅咒我去张望,诅咒我想去得到一个答案。我赤着脚在院子里跑,我大哭大喊。我问你,我当初问你:此计若成,你娶我可好。我知你心意,明你志向,纵前方无路,我亦不回首。计中计也罢,虚假也罢,真心也罢,只要你愿,嫁,也罢。

      而然后呢?我熬过了孤立无援,熬过了寂寞凄冷,熬过了万里相思。我看着你成长,娶妻,生子。而现在你告诉我,那十几年,我们在两地相思,望月同哭。你也曾,欢喜我。原来,你也曾,欢喜我。欢喜……我。我瘫坐在地,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折腾了一阵子,便也安静了。许是 大喜大悲过后,都会得到释怀,几十年的眼泪,一夜之间,都哭干了,也算了断了。

      几十年前,我曾问他:“伯言,你长大后,你去哪里?”

  “高处”

  “高处……”原来,不完整的答案,才是最重要的答案。

五:烛影摇红镜中花,忘尘摒念入黄泉。

    我和丫头都老了,一起坐在院子里。江南的天气,最适合在微风和煦的时候静坐,看看这晨光微漾。

    “阿姐,这酒很是醉呢。”的确,我们都醉了,我醉倒了大婚日。这一次,是陆伯言,是伯言掀开我的盖头,没有无可奈何,我像所有的新娘一般,对着自己的夫君,婉婉一笑。耳畔迎来百姓安居乐业祥和之声,身侧是喜婆替哥哥送来的祝福之酒。我欣喜的笑着,看着身边之人与那烛影摇红。

  “阿姐,你要走了么?”

  “嗯,我想,我要去找一个人。”

也许是我终于放下了所有,不贪故国,不念江南,只为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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