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落亚逸街上最豪华的华人庙宇莫过于天福宫,那也是福建社群的中心。在天福宫的对面是一幢玻璃外墙的写字楼,大概谁也想不到,这里竟是新加坡福建会馆的所在。就从这会馆建筑,便知福建社群经济实力之强大。
天福宫建于1842年,但早在1810年就有华人在此处设坛奉祀了。1839至1842年,一群泉州人为主的福建帮建造经营,并请潮州工匠进行装饰,才有了这样一座潮州、福建混搭风格的华美建筑。
1 庙堂两侧的小院
天福宫的规模在小小的直落亚逸街上真可称得上豪华,除了三进庙宇,两侧还各有一个别院及三层亭阁。
(神明)左边的院落是庆德楼,拜天官、地官、水官,它是来自马六甲的福建社群互助团体,如今转让给新加坡道教协会,更名为新加坡玉皇宫,时常在重要的节庆及神诞日举办活动。
右边的院落则是崇文阁及福建会馆旧址,因《兴建崇文阁碑记》中载有:
于道光己酉年兴建,至咸丰壬子年落成,其巍然在上者所以重祀梓潼帝君也,其翼然在下者所以为师生讲授也,侧为小亭以备焚化字纸……
一般认为它是新加坡第一间华文学校。现在的崇文阁已非学校亦非宗教场所,里面是咖啡馆和音乐盒博物馆,并有娘惹瓷砖艺廊,足以给参观直落亚逸的你一份惊喜。
2 天福宫中的神明
天福宫是一座回字形格局的三进三殿式建筑。中门、龙门、虎口构成第一殿:三川殿;正中最大的为拜殿,即正殿;最内为稍矮的后殿。
拜殿中主祀天后妈祖,同在拜殿的还有关圣帝君、保生大帝。
拜殿的正中央是妈祖,上方牌匾书有“神昭海表”,点名为护航之神。妈祖的右手边为保生大帝,传说为生于泉州安溪的吴真人,是著名医神,其匾上书有“护国庇民”。妈祖左手边为关圣帝君,因后世有对联将关公与孔子并称:“山东一人作春秋,山西一人读春秋”,因此匾上书有“山西一人”。
有意思的是,在泉州,妈祖和保生大帝是不可能在同一庙宇中的,这里还有一段故事。民间传说妈祖与保生大帝本要婚配,但妈祖偶见牛羊产子之苦于是悔婚,保生大帝因此而懊恼,所以每年妈祖诞辰在其绕境时施法降雨,不让妈祖盛装;而妈祖也不甘示弱,在每年保生大帝诞辰施法刮起大风,不让保生大帝戴帽子。
或许在南洋没有这种传说(推测是由于气候不同于中国,妈祖和保生大帝诞辰日没有风雨?),于是他们就一同坐在拜殿接受人们的奉祀了。
从这三个主祀神也能看出,当来自福建的华人漂洋过海来到这里,最重视的无非是路途平安、身体健康,以及同乡人的兄弟义气。
在拜殿中还有天福宫最为著名的一块匾,1907年光绪御书的“波靖南溟”,这也是无数过番客的愿望,期盼能够在神明庇护之下平平安安抵达南洋。
在后殿和偏殿中还有其他的陪祀神,如观音、孔子,还有开漳圣王、城隍爷、伽蓝菩萨、大二爷伯、千里眼、顺风耳等等。
这里要说的一点是,在新加坡有许多寺庙中都会供奉多神,一些庙里还会有多个神坛,各个神坛中甚至有重复的神,这与中国的许多庙宇不太相同。这些庙在新加坡成为“联合庙”或“联合宫”,这些宫庙的建成是由于政府在进行城市规划时不得不拆除许多庙宇,于是信众们为了香火的延续,商议把各自的神放在同一间庙中,彼此不分高低贵贱。虽然如此一来,庙宇建筑与神格一一对应的讲究失去了意义,但这也是出于对民众宗教需求的尊重所作的权宜之计。
在天福宫“回”字形东北角还有一个许愿井,许多信众和游客前来,投一枚钱币之后摇铃许愿,据说也挺灵验的。
3 会说话的建筑装饰
间架与开间
看一座建筑,除了“看门道”(看门的大小、颜色,门前的路)之外,还能从开间了解其中主人的地位等级。根据明代第宅登级制度,一二品官员的厅堂为五间九架,下至九品官的厅堂为三间七架,庶民庐舍不得超过三间五架,且禁用斗拱和彩色(间指面阔开间,架即梁架)。
而大殿的开间有九开间、七开间、五开间、三开间及单间。九开间是天子、七开间为王爷、五开间则是异性大臣。紫禁城中的太和殿现有十一开间,据说是因为满人认为自己比明代皇帝更高一等,从九间改建的。一般的孔庙为五开间,因其为异姓“素王”,而新加坡常见的大伯公庙,依据神格应为单开间。天福宫虽然在直落亚逸称得上第一华丽,但其实细看其门,仅为三开间的庙宇,这表示其神格并不算太高。
整座天福宫由大匠作规划,以屋顶的火圈定出中轴线,并定位建筑高度。天福宫与福建会馆的建筑材料很多也都来自福建,随人而来的还有建筑材料。由于船可能会翻覆,需要压舱石,一些压舱石也成了建筑石料。
装 饰
进行建筑装饰的匠师除了来自福建,也有许多来自潮汕地区。因此,可以在天福宫的屋顶上看到许多与粤海清庙类似的剪黏作品。
一种建筑装饰上的做法被称之为“对场”,在天福宫的建造过程中,原本已在新加坡的潮州师傅和特地从潮州请来的师傅进行装饰比赛,以中轴线为界,东西两侧给定固定的装饰元素进行自由发挥。因此,在天福宫中,可以看到东西两侧的装饰,同样是佛手瓜、寿桃等,却有着较大差异。来参观时不妨看看哪一边的手艺更加精妙。
· 三川殿 ·
在走进这座庙宇前,三川殿的上方就已经让人眼花缭乱。
檐下有许多飞天仙女雕塑,亦为建筑是对场比赛的一个例证。在垂花上有“动乾坤,振圣德”的字样,是朝内给神明看的。门前有完整石雕的龙柱,但雕工不是特别精致。墙堵上有浅浮雕标明龙门虎口的方位。在龙虎门旁有“螭虎团炉”的透雕花窗,即螭虎(以龙为原型)团团围住香炉的样子。门上绘制的龙也有讲究,若龙朝下则为“覆地龙”,朝上则为“翻天龙”。
门神亦大有来头。天福宫的主祀神为妈祖,因此门神多为太监、宫女之类的样式。这里的门神手持云帚(浮尘),即为太监的形象。有趣的是,其中几位门神的长相并非华人样貌,更像是印度人。
另外,在三川殿我们就已经可以找到诸多祝福意象的装饰绘画。在三川殿梁架上的彩绘与擂金画中,有二王图(牡丹、凤凰)、荔枝、佛手瓜、石榴、寿桃等,都较为符合香客前来拜妈祖希望求平安求子的目的。而还有一些比较有趣的组图,将其中内容联系起来能够得到一些吉祥话,例如老鹰和荔枝,表示“应多利”,鹭鸶和莲花表示“一路连发”,旗帜、彩球、笔、印章,表示“祈求必应”等等。
走进三川殿后可以看到屋顶上方,中间有剪黏牡丹(从建庙时保存至今),旁边还有松鼠、葡萄的样式,都表示多子。
· 拜 殿 ·
穿过三川殿内的小院来到拜殿,前有一廊。廊上均以擂金画装饰,绘有一些典故,如前赤壁赋。另有一些彩绘的萝卜(闽南语谓之菜头,谐音“彩头”)、南瓜、寿桃等。柱杵则有老鼠咬南瓜的雕刻。
拜殿是的屋顶是重檐歇山顶,上有泥塑三牡丹、左右各有凤凰(构成二王图),还有暗八仙等图样。仔细观察,屋檐上有“风调雨顺”四字,还有鲤鱼跃龙门的图案。鸭蹼形的装饰体现的是福建地区的装饰特色。
走到殿外,可以看到每一个飞檐都是五彩的卷草,飞檐之下都有一个长相滑稽的小人承托着。这个装饰叫“傻番抬庙角”,大多小人都是黑色面孔。有人说这个称呼和样式都说明当时华人对异族有歧视态度,但也有说这是自唐以来就有的一种传统建筑装饰。资料比较稀缺,我不敢肯定哪一个说法是正确的。另外在山墙一侧,有一只鱼尾小兽口衔花篮,虽然老师说这个花样叫“松鼠咬花篮”,但我怎么看这也不像松鼠,也查不到这个名称有何来历。关于这些装饰还有更多可以探讨研究的余地吧。
拜殿到后殿的走廊上一样有许多彩绘,除了一些内涵丰富的花果蔬菜,还有虾蟹(二甲传庐)、元宝(连中三元)等等。几乎人们能想到的吉祥话都用谐音图画展示在庙中。
我想,之所以建筑匠人们要如此委婉地表达美好的祝愿,或许是希望信众们能够在来到庙中时,偶然看到这些图画并产生联想。这种间接式的表达更容易让人觉得这其中或有神谕,对人产生的心理暗示效果也更强。
4 团结的福建人
明朝郑和下西洋时泉州已成为其中一个出发口岸,当地的造船业、海运行业发达。而福建地区山多田少,向海外发展亦早有历史。于是过番下南洋的福建人如此之多也就不足为奇了。
从福建泉州或厦门出发,辗转到新加坡的途中要经过十三个港口,一边贸易一边驶向目的地。长途中一路凶险,能够平安抵达必然对他们所信奉的妈祖有无尽的感恩之情。天福宫曾经与粤海清庙、福德祠一样,都是面朝大海的神庙。人们一上岸便见到妈祖,或许原本不信奉妈祖的人也不由地会觉得妈祖在冥冥中保佑了自己一路。
新加坡本地的福建人,一些是从明朝时期早已定居南洋的华侨,也有许多是新加坡开埠前后来到这里做苦力的新人。本地福建华侨为福建社群建造了如此豪华的庙宇,来到这里的同乡人心中必然有强烈的安全感。虽然在历史的长河中他们曾经分离,但那刻在记忆深处的乡音与共同的信仰让他们在这座岛上紧紧抱团在一起。在天福宫中有《建立天福宫碑记》,上面记载了信众所捐香火,少则近千多则数千,且多以公司社团名义捐赠,可见当时此地的福建社群之壮大。
此后在天福宫中,除了加入各种神明之外,许多福建人也将自己的祖先神主牌放在庙中。此时的庙不仅成为一个神庙,甚至成为一个宗庙。祖宗对于百姓的意义与神几乎相当。在后殿边的一间房内就有许多人供奉的祖先牌位,灯火长明,据说这也是天福宫主要的香火来源之一。
福建社群在新加坡势力的强大,不仅体现在一间庙宇。在第一篇文章中也提到过,一个社群的会馆几乎包办了整个社群从出生到死亡的方方面面。例如在天福宫后面的厦门街就有最早的华校义学之一——萃英书院。
萃英书院是闽帮内部的教育机构,只服务会馆成员子女,用闽南语进行教学,内容诸如四书五经之类。里面曾经还供奉文昌星君。现在的萃英书院仅剩一个大门,去参观那天也是大门紧闭,没能窥得门内的情况。
如今的各大华人社群均在教育界有所涉足,福建会馆自然也有,它的五所属校分别为道南学校、爱同学校、崇福学校、南侨小(中)学和光华学校。这些学校在当地都有良好的口碑,因此要就读这些学校与中国家长要送孩子进名校一般困难。首先,一定得是祖籍福建,且孩子的家长是会馆会员;其次,必须住得离学校近;最后在就近的家长之中,还要看谁在福建会馆、天福宫中做义工的时长更多……
除了中小学之外,福建人创办的最有名的大学非南洋大学莫属。南洋大学是历史上第一所海外华人大学,由福建人陈六使在新加坡倡办。如今的新加坡国立大学,前身即为南洋大学。而新加坡国立大学的中文系,前身即为南洋大学文学院的中国语言文学系,采取的也是台湾高校的中文教学体系。在校时我曾在图书馆翻到南洋大学时期的藏书,颇有历史感。在南洋大学失其名称之后,原址创办了南洋理工大学,仍保留“南洋”二字以慰藉华人之情怀。
在医疗卫生方面也有福建社群的身影。新加坡的第三大医院——陈笃生医院,就是1844年由福建人陈笃生创建,他同样是推动天福宫建成的福建社群首领之一。
可见,一间庙凝聚了一个社群,一个社群给予社会巨大的回馈。华人带着神明落地的同时,也在此处深深扎根。今天,当我们走进天福宫,仍能见到新春佳节庙中为民众举办新年活动的热闹画面,能看见家长带着孩子们在孔诞日来感受华族文化,还能看到时不时有印度信众来此供奉。它不仅仅成为一代代华人在此生根发芽的见证,同时也成为直落亚逸这条街上各族裔和平相处的最好例证。
最近的新型肺炎闹得很凶,也带来一个悲喜交加的春节。
希望这场疫情能够尽快过去,祝福每一个人都能在未来的每一天平安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