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意相关风与月——品读苏轼的《南乡子》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意相关风与月——品读苏轼的《南乡子》

寒玉细凝肤。清歌一曲倒金壶。冶叶倡条遍相识,净如。豆蔻花梢二月初。

年少即须臾。芳时偷得醉工夫。罗帐细垂银烛背,欢娱。豁得平生俊气无。

他乡遇故知,久旱逢甘霖。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19岁的苏轼在家乡已经小有名气,而与小自己三岁的王弗喜结连理,这对富有才学,志存高远的苏轼来说是一件人生的大喜事。虽生活在封建社会,婚姻大事讲求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生活在相对开明家庭中的苏轼就没有了这样的羁绊。自己的幸福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由自己决定。对苏轼来说,与出身书香门第,知书达理,十分贤惠的王弗结为连理,是上苍对他最丰厚的赠与。尽管她只陪伴苏轼走过短短的10年,但对苏轼的一生来说是永远没有什么可以替代的。与王弗朝夕相守、耳鬓厮磨、举案齐眉的点点滴滴已经内化到血液里。正是如此,在王弗离世若干年之后,苏轼在回忆与王弗在一起生活的场景时,还历历在目,恍如昨天。因为沉入心底太深,弱化到血液中太彻底,无法放下,无法割舍,所有的愁情伤痛汇集在一起就有了旷世经典《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的问世。——一曲《江城子》,感动无数善男信女。

自己的终身大事自己做主,正确的时间碰到正确的人。对上苍的恩赐,苏轼的心情可以用“欣喜若狂、得意忘形”来形容。这份兴奋与喜悦的程度如何,后来人不得而知。但是,通过他为此事写下的经典之作《南乡子》(寒玉细凝肤),读者从字里行间多少能够读出洞房花烛夜时苏轼的心情。单从文字上看,双调用语浅近直白,似乎没有什么独特之处,但是仔细品味,从表层意义走进深层意义会发现,该诗不同于一般词作的最大特点就是移用化用别人之句,以帮助表情达意。洞房花烛对每一个当事者来说都是人生的一大幸事,喜悦和兴奋自不待言。而把这种情感表现出来,如果以直笔式的的呈现,往往会落入俗套或香艳的窠臼。正是基于此,苏轼把自己之情移入到古人之语,借他人之口言自己之情,委婉含蓄的表达,蕴藉而有深味。

纵观全词,直接或间接移用前人之句描摹对象、抒发情感的共有七处。具体而言,这种集句式书写在作品中主要体现的内容有:首句移用吴融《即席十韵》中的句子,直接描写苏轼眼中王弗的容颜相貌——寒玉,极言王弗容貌清俊;细,绘出王弗肌肤柔润的质感;凝肤,描绘王弗洁白滋泽的皮肤。情人眼里出西施,在苏轼的眼中,新婚之夜的王弗宛然是一个纯洁的天使,完美无瑕;女为悦己者容,人生最美时,王弗在大婚之日自会精心打扮,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呈现在如意郎君面前。“秀色可餐”的视觉盛宴品尝过后,接下来两句则从听觉和视角两个角度展开:“清歌”句出自郑谷的《席上贻歌者》,清歌描写出王弗清亮的歌声,恰似莺歌般婉转动听;“冶叶”句出自李商隐的《燕台春》,冶叶倡条,以杨柳枝叶婀娜多姿来形容王弗婀娜、弱柳扶风的体态。而通过冶叶倡条隐喻《杨柳枝》舞,描写出王弗的能歌善舞。经过直接的描摹之后,“净如”二句转换角度对王弗进行赞美。这两句出自杜牧《赠别》,净如,怎么比得上;豆蔻,食用的豆类植物,此处比喻少女。豆蔻花梢,比喻少女的青春年华。16岁的花季,充满青春的朝气与活力,轻盈的体态,娇媚的容颜,白皙的肌肤。在苏轼的眼中,王弗可谓是集千般之美于一身,王弗之美经过苏轼借前人之笔精雕细描,貌若天仙,美似西子。

经过上片的精雕细琢,描写出王弗的美貌之后,转入下片,开始对难忘新婚夜欢乐生活的描写。首句出自白居易的《东南行一百韵》,言美好的时光总是流逝的很快,应该珍惜少年时光:“年少”,点明年龄,“须臾”,点明青春易逝,突出生命诚可贵之意,含有“劝君莫负少年时”之味;第二句出自郑邀的《招友人游春》:芳时,良辰,指花开时节,此处指夫妻鱼水合欢的黄金时间;醉工夫,喝酒的工夫,“醉”直指不胜酒力,浅酌而醉,实指面对美人时的陶醉沉醉。“罗帐”句出自韩僵的《闻雨》,描绘新婚之夜的邂逅情趣:“罗帐细垂”,是新婚夜的象征物,细垂,柔和的吊下;银烛背,白蜡烛背后吊罗帐,表明不能露之于外的新婚隐私生活。“千万次的回眸,换得今生的相聚。”茫茫人海中的邂逅是上苍对天下有情人最大的恩赐,苏轼在这里意在突出性爱情爱当是以“互爱为前提”之意。“欢娱”二句出自杜牧《寄杜子》,照应开头,写新婚之夜纵情的感受。欢娱,愉悦快乐;豁得,舍弃掉;俊气,英俊气概。简单两句,看似平淡,却把词人尽情享受的情态和心境淋漓酣畅地刻画出来。有体验,有心境,大胆而形象。情爱是人类最崇高的感情之一,新婚之夜尽情倾泻,会获得“欢娱”的美感,以致“达到这样强烈和持久的程度”,这不仅仅是苏子新婚之夜的感受,可以说写尽天下人共有的体验。而苏轼在表现这种情感时,不是直接呈现画面,而是通过前人之句进行表达。纵观下片,由年少到芳时,从罗帐细垂到豁得,形象地缀连起一幅年轻夫妻新婚夜曼妙无限的情爱世界的长卷。

一曲抒写新婚愉悦的华章,苏轼跳出一般性直陈其事的书写模式,而是巧妙地把前人或别人整个诗句移入词中构成篇什,以言新婚之事、新婚之情。对情事的描写虽借他人之口,但更多是从自我的角度审视。新婚之夜,苏轼不吝笔墨地描写新娘的形与神,刻画她的美,她的才艺:从文字中走出来的王弗是苏轼眼中的王弗;至于新婚之夜情事的书写,虽不直白,但从对时间——“芳时”的珍惜、对环境——银烛背 “欲说还休”的隐语、对切身体验——欢娱的直接表达,足见对词人的享受与满足。男女情事本是肉麻的,但是经过不同的人的书写,就有了高雅与庸俗之别。苏轼以其乐天派和瑜伽修行者的睿智为世人诠释了什么是高尚的肉麻:对王弗进行肉麻道的夸赞,虚着写恩爱,多一分则俗,少一分则没味道。正是这样,品读这首词,才能感受到古典诗词的魅力。把它与《江城子》放在一起比较着品味,才会真正体会到生死无常和世事难料。新婚燕尔的肌肤之触,曼妙无穷;阴阳两隔的扼腕悲怆,痛彻心扉。喜悦之美与悲剧之美的叠合,编织成一幅真实的浮世绘。这幅画是苏轼的,也是苍生的。只不过,由于生命主体所处的层次不同,获得的体验不同罢了。

(安徽省皖西经济技术学校 陈士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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