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梦迷途（55）流星（2）

    梨花带雨难动蝶，踟蹰辗转陋巷间

    “昨晚幸亏有那位不知名的先生相救，我才能脱身。回家以后，还接到好多骚扰留言，经纪人也责怪我怎么半路跑了，害他们损失了好多钱，还说已经有大老板对我不满，要撤回我下部电影的投资，导演也要换掉我这个女主角……我……几乎一个晚上没睡着。”杜菲妍哭诉道，她穿了一条朴素的米白色短裙，裙子不大合身，有点大。与昨晚妖艳的形象大不一样，此刻的她显得无助落魄。

    庄知蝶微微皱了皱眉，暗暗后悔放她进来了。但他还是吩咐Trinity准备了茶点给她，“杜小姐，你的遭遇确实……令人同情，可是你是否搞错了倾诉对象呢？我这里是知梦堂，专门——”

    “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因为经常做噩梦才来这里的！”她急切地回答，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打开随身的小包一阵倒腾，“我昨晚没敢回家，到一个朋友那里过了一夜，什么都没带，也不敢用电子钱包，所以，大概不能付你R币……”她觉得很尴尬，越说声音越小。悄悄瞟了他一眼，见他不置可否，颤着手从包里拽出一根红宝石项链和一枚榄尖形红宝石戒指，那都是她昨晚的行头，也是她用入行数年的积蓄，为了撑场面咬牙买下的。她留恋地望了一眼，俯下身，将首饰托在手心里递给庄知蝶，模样可怜兮兮，就差美人垂泪了，“我只有这个了，可以吗？”

    庄知蝶冷冷地盯着她，十年前的他或许会被感动得涕泪俱下，头脑一热，马上答应她的请求，还会拒绝收费。但他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单纯少年了。对方虽然年纪轻轻，跟十年前的他相仿，但根据他之前与娱乐圈接触的经验，实在太了解这个大染缸里会出来什么样的人了。太单纯老实是无法在这个圈子立足的。眼前这情形，很可能是因为她为了博取他的同情而故意“出演”的。“先放在旁边吧！若你不介意的话，请描述一下噩梦里的情景，越详细越好。我要做个评估，才能决定接不接。”

    杜菲妍感到有点意外，平时她摆出这么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男人们都会怜香惜玉，立刻对她伸出援手。这个男人却无动于衷，更可气的是，她在他面前竟毫无自信，因为他长得比挨过好几刀、改头换面成标准“美人”的她还好看。她只好收敛起姿态，坐直身子，开始述说……

    “柳阿姨，我什么时候能回来嘛！伏羲计划什么时候开始啊？我也想参与！行不行啊？”陈半秋撅起嘴，向一个中年女子撒娇。

    “现在还不行呢！我也在等上级的指令呀。别急嘛，半秋，像你这么年轻又这么聪明，机会有的是！”这个女子个头娇小，一手褪去实验室的白大褂，露出一身黑色的职业装，身材玲珑有致，另一手松开发髻，一头波浪卷曲的长发披散下来，更凸显她娇俏的脸庞，虽然眼角已经有细密的皱纹爬了上来，仍然十分动人。在这个视年龄为敌人的年代，像她这样保持“原装”的人可谓凤毛麟角。陈半秋也不禁看呆了，“柳阿姨，我就是叫你柳姐，也没人会反对吧！你怎么能那么好看哩？”她趴在台子上笑嘻嘻地说。

    女子转身，微笑地摸了摸半秋的脑袋，“你呀，真是可爱！”

    “那什么时候我才能离开知梦堂，回苏哥哥身边嘛？”

    “怎么了？知梦堂的人欺负你吗？”

    “那倒没有，庄哥哥和秦姐姐对我都很好！只是，老是做那些系统维护、支持和新系统调试，很无聊哎！”

    “的确有点委屈你啦！不过，这可是在帮你苏哥哥的忙哟！你不乐意吗？”

    “我知道啊！”她叹了口气，对这个理由不太信服。

    “告诉你一个秘密，有一次我听你苏哥哥说，你的工作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这就是说，你是他不可或缺的人哦！”

    “真的吗？你不是在逗我吧！”小姑娘马上来了精神，开心地拍起手来。

    女子点点头，心想：她真是个孩子！只有孩子才会这样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喜爱之情，不加掩饰。“好啦，我们该去你妈妈那里了。”

    听到这里，陈半秋刚才的高兴劲儿仿佛一下子没了，她撇撇嘴道：“又要去那里啊！能不能不去啊？还不如把我关在这个实验室里呢！或者回知梦堂也好呀！”

    “乖，她可是你母亲哎！你就这么不想见她？”

    “唉——”她感叹道，“也不是不想，我也说不清楚。我好像有点怕她……”

    “走吧！你妈可是很关心你的，她那么忙，还总是挤出时间见你呢！”

    “是啊！那就忙她的工作好了，少见几次，我也不会有意见的！”陈半秋耸耸肩，在她最需要母亲的时候，母亲却总因工作繁忙缺席，现在她长大了，不怎么需要母亲了，母亲却倒过来要找她，真是荒谬。

    “快别这么说，你妈听到了，该多伤心哦！走啦！”女子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走。

    孟铎独自游荡在街心公园里，他第一次感受到没有合法身份的麻烦。虽然作为“熄灯者”，他本来也是游走于光明与黑暗之间半公开的身份，但公司内部的“极乐系统”留底公安半公开的Loop系统里，还是有他的一席之地。可是现在，他彻底成了“黑户”。昨晚自极光晚会出来后，他就饿着肚子了，因为他无法利用ID消费电子账户内的巨额电子R币。平时从来没感觉到的问题，现在都成了问题，连基本生存都困难重重。难道这就是杜松他们向往的“自由”？他坐不了车，吃不了饭，也没法住旅馆，只能在城市里流浪。到哪里去呢？他想进入地铁，再次去找“The wake up”，可是，没有身份，连闸机也进不去，更别说潜入更深的地下世界了。在这个看似更自由的时代，却更寸步难行，真是讽刺。

    他漫无目的地逛到北边一处高楼林立之地，从楼与楼之间的窄巷子穿进去，是一片灯光黯淡之地。这里建筑低矮，分布犬牙交错，高低错落，但最高也不过三、四层的样子，而且很多是在原先的楼层上违章再搭建，显得古怪扭曲；这里的道路似乎几十年没有维修，路面狭窄、破败，到处是凹坑斑驳。越往里走，道路分叉越多。转弯连着转弯，拐角接着拐角，密如蛛网。沿街的低矮门楣上竖立着简陋的广告牌、灯箱，亮着的老化灯管闪烁不定。粗陋的墙面、房子与房子之间相隔的半空，横七竖八地拉着静脉硬化般的陈旧电线。一阵细微的息索声传过来，孟铎抬头一看，一只肥硕的老鼠沿着错乱的电线从他头顶上方穿过，一溜烟不见踪影。东方天空现出一丝鱼肚白，早起的人们开始清嗓子、咳嗽、梳洗，倒漱口水的哗啦声零星可闻。这个城市中心的怪兽渐渐醒了。

    孟铎路过一处民宅，沿街小窗敞开着，他一眼瞥见靠窗的小方桌上摆着的一盘生煎包子和一碗豆浆，微微冒着热气。几乎没有经过任何“理性”思考，他几步冲上前去，伸手进去抓起几只包子，就往嘴里塞，因为吃得太急太猛，滚烫的汤汁一下子喷飙到外墙上。他的舌头和上颚也被烫麻了，他张大嘴使劲吹气，忍痛咽下，又抓过装豆浆的大瓷碗，碗并不烫手，便凑到嘴边一饮而尽，这才喘过一大口气，从刚才梦游似的状态中稍稍回转过来。正当他再次伸手，想再抓剩下的几只包子时，一只小手迅速将盘子勾到一边，一张稚嫩的小圆脸探上桌面，原来是个约摸七八岁、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女孩儿爬上了凳子，她看到了孟铎，扑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直盯着他。孟铎被她盯得不好意思了，避到一旁。这时，一个粗粝的声音骤然响起，吓了孟铎一跳，一时间竟听不出男女。

    “你个死丫头！嘴咋恁馋！又偷吃！”一个满面皱纹的老太婆边吼边用筷子狠狠敲打小女孩扒着碗的手，小姑娘立刻缩回了手，边使劲摇头边张大嘴，似乎想说话又说不出，只能发出吱吱哇哇的声调，接着大哭起来。老太婆不由分说地拉过女孩的胳膊，毫不留情地抓过一旁的苕帚抽打她的屁股，嘴里还骂骂咧咧个不停：“吃吃吃，你就记得吃，你个赔钱的吃货！这东西是你吃的吗？！人不大，胆子倒不小！敢偷吃你舅舅的早饭！他天天晚上上班，养活你和你妈！你跟你妈一样不害臊呀！”说罢，故意抬头朝着楼上拔高嗓子叫唤。

    孟铎听她骂得难听，小女孩哭得撕心裂肺，看门虚掩着，忍不住想进去说清楚，这时响起了一阵木楼梯嘎吱嘎吱声，又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跟刚才老太婆中气十足的大嗓门截然不同，她的声音虚弱无力，“妈，你别打君君了！小孩子不懂事，我再去给阿雄买！”

    “你买？笑话！你用啥去买？还不是阿雄的钱！你们娘两就带了两张嘴过来！”老太婆不依不饶。

    女人穿着旧得颜色也看不清的睡衣，病恹恹的，虽然年纪不是很大，却一脸沧桑，有气无力地辩解：“妈，我以前赚的钱不都给你们了吗？要不是阿雄那么好赌……我身体稍微好一点就出去找活干……欠你们的，我都会还上！”

    老太婆斜着眼瞪了她一眼，“哼！你那个死鬼老公把你打出来，要不是我跟阿雄收你们，不定死在哪个垃圾筒边上啦！现在倒好，只有出去的，没有进账！光你这个病就要花不少钱啦！吃了那么些药也不见好！到底啥病都搞不清！可别是那种脏病就谢天谢地啦！还钱，你拿啥还？！”

    “够了！包子是我吃的！你不要错怪她们！”孟铎实在听不下去了，推门进入嚷道。他自己也吃了一惊，从前的他可绝不会如此冲动。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从老太婆到小女孩都不响了，大家似乎无法理解这个突发状况：一个陌生人进到了她们家里，声称桌上的食物是被他吃掉了，还理直气壮。

    “老妈，早饭在哪里？我饿死了！”第五个人踏了进来，是个矮胖油腻的青年，边进门边拉扯着紧贴在身上白衬衣领口的黑色细领带，背后已经被汗湿了一大片，散发出浓重的汗臭味。一看到眼前的情景，他也愣住了，搞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门禁系统响起了智能快递到达的“嘀嘀”声，秦归日被吵醒了，她凌晨五点多才迷迷糊糊睡着了，以为还早，一看钟已经近正午了。她打着哈欠点开三维屏幕，触摸了“接收”键。一个长长的香槟金大纸盒展现在面前，她掀开盒盖，取出一大束火红的郁金香，花茎上绑着的紫色丝带下挂着一张黑色的电子请柬附三维活动地图：

致我亲爱的秦归日小姐：

    今晚18:00在“从黎明到黄昏”的顶层包房“SUN”，期待你的光临，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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