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大冬天的竟然飘起了雨,冰雨。殿内取火生暖。
但冷的是人心。
兮兮蜷缩着,冷的发抖,我便上前去给他又加了一件披风。
“所有的人都死了。”
我、崇刚哥、大王、兮兮和其他几名要员围在炉子面前,吃惊地看着他。火光映得他的嘴唇更加通红。
我在他耳边轻语:“什么?你刚才说什么?是谁死了?”
“我们洞内画着红色的壁画,是老一辈的故事了。一个羽翅人,一只手用力地拉着……是咸平人的头发;另一个羽翅人,将锋利的长刀架在那个咸平人的脖子上,讥笑着,并比划着一刀致命。”他拼命地咳嗽,士兵便端给他一碗热水。
他继续说:“另一幅,头颅既断,血流于地,那两个羽翅人争夺那个咸平人的头颅,获胜方,瞅着手中的咸平人头,一副轻狂得意的神情——懦弱、愚蠢云云,他们这样说道。在撕扯中,咸平人的头发被撕得凌乱,甚至露出了血色的头皮……”
我拍拍他的肩,他们和羽翅国的故事真是令人唏嘘心酸啊!
“这些可能就是祖辈们留下的痕迹,告诉世世代代,不可忘记仇恨,可是我们对于他们又能怎样呢?”
外面有哒哒哒的响声,我便跑到殿外的栏杆处察看。我俯身往楼底下望去,积水应该很深吧。我们身处咸阳九品楼的九楼,风声偶尔裹挟着殿顶的瓦片冲落下去,落入水中,砸出清脆的声响,仿佛坠入一片虚无当中。所见所闻这一切不由得唤起人的切肤之痛!
外面的世界被烟雨和黑夜笼罩着,哑然而冷漠。
同样是这里,我还记得,几个月前却还是另一番光景。如今物是人非,景色殊异。
雨滴低落在栏杆上,就好像是咸平人的泪。我好像听到了已经枉死的咸平人的魂灵在空气中啼哭着,嚎啕着,嘶吼着……无处不在。
好累,我闭上眼睛,是该让心灵好好休顿休顿了。
可是,殿宇下黑黢黢快速移动的不明物体,是流亡的咸平人吗?他们奔跑的姿势和兮兮无异。羽翅人已经败了,他们才敢在这里穿梭吧?
是与不是,对于经过了一整天的血雨腥风战争的青丘国军队来说都已经提不起什么兴趣来了。我也是。
疲了,倦了。
没有月光的寂寥雨夜,我和崇刚哥蜷缩在支起来的牛皮大帐里,虽然铺了软绵的厚毯子,但是雨夜湿冷的潮气还是无孔不入,直侵骨髓,难以入眠。
家乡似乎越来越远了。
啊!家乡!多么美好的一个词呐!
思绪很乱,挣扎着,隐约梦里,总之看到了一些模模糊糊,似真似幻的图景。
那个咸平人手里拎着自己的头颅,鲜血还在滴滴答答,他以极其失望的口吻质问我:“你背叛了我!你背叛了我!你不是说要帮我们的吗?怎么会这样?禽兽、禽兽、禽兽……为什么、为什么……”记忆中,我曾试图去伸手抓他的手,求机会向他解释,但是随着他“世界坏透了”一声的远去,这副情景也消失不见了。
又过了一会儿,我看到我自己站在高地的一处悬崖上,俯瞰丧失谷的风景。分不清季节,分不清方向,只记得四周吹来凛冽的风,直往我宽松的长衣里钻。也记不很清楚天气和具体时间了,不过好像是一个暗云密布的混沌不堪的下午,我朦胧中似乎见到羽翅人军队在青丘国的皇宫里手刃宫人的血腥场面。宫内,波谲云涌,因杀戮而千人流窜。宫外,无数根羽毛在空中飘荡,飘到我的眼前,我伸手接住,羽毛上面的每个纹理看得清清楚楚。
紧接着,抚谷镇又在我脑海中出现了。我们仿佛又回到了抚谷镇,我和崇刚哥一起回到了以前那种无忧无虑的人生里去了,我寻遍多处,却没有发现爹娘,聊以安慰的是也没有了春娘。那是一种令人内心暖和、感动的情景,如同元宵佳节当空一轮巨型圆月,正正挂在空际,静止、美好,祈愿永永恒恒地不要离去,是真是假都无关紧要了。这才是人们所说的花好月圆,婉约祥和。
紧接着,在夕阳西下的黄昏?不不,应该是在阳光普照的上午,世界上早已空无一人,我和崇刚徜徉在丧失谷乐游原的那片绿色谷地,自由地奔跑追逐。美好幻成蔚蓝空际的朵朵白云,稍时,身体变得轻盈,飘上天空,我们于云间嬉笑漫步,于云间欢笑,玩着我们小时候最经常玩的游戏。如同人类理智迸发前的一个个白天一样。
至此,偌大的天地之间,唯剩你我二人。
早晨是被冻醒的,止不住地咳嗽,身体滚烫,发虚,冒着冷汗,感觉起身都沉甸甸的,像是浑身被灌满了铅水,每挪一下都很吃力。而且额头冰凉,眩晕,感觉恶心,早晨军营里的干粮没吃几口就吐出来了,只是喝了一碗用青菜熬制的热汤方感觉好受了点。但是立起来后还是感觉有点头晕目眩的,天地都像要翻转颠倒过来似的,咽喉里鼓着东西,时刻有要呕吐的不好的想法。
“没睡好。浑身没劲儿!”李崇刚拍着自己脑门子说,“一晚上都是梦。这鬼地方!彪儿,上次你就是在这里呆过吗?”
我强忍着呕吐感嗯了一声。
“我扶着你吧。你没事吧?”他不无忧虑地小心问道。
我摇了摇头,不说。
“哎!也不知道丧失谷那边怎样?但愿慕轩没什么事。”
军士们也都齐刷刷地起来了,顿时殿内和外面开始有了响声,人声嘈杂着闹哄哄起来,大家开始收拾好行囊。
“驾!”大王一声令喝,大军踏上继续坚壁清野的征程。
早晨外面雨已经停了,不过萧寒之气未散,冰雨之后愈冷,让人不禁打几个激灵。
当军队行进到幽都山之时,突然山体一裂为两,从中间缓慢都走出一只人面山羊身的怪物,雪白的羊毛被金灿灿的一圈祥光笼罩着。它静立道边,眼光冷峻而客观,目睹着我们的军队从它跟前陆续开过。
“大王小心了。”玉树骑着鹿蜀,却一手护着大王从它身边小心忐忑地经过。
每个人都用异样的眼神打量着眼前的这只灵物,其余的便未言只言片语了。
军队即将远去,那个家伙突然唱起了歌。
词曰:
世间仓皇以落奔兮,
繁华奄然而莫能闻。
奈何机巧至皓首兮?
百转千回南柯一梦。
我回头望去,那怪物倏然似风一样飞到天际,如同白日的星辰,闪过一下便消失不见了,只留空际一声长长的悠叹。
过了半晌,李崇刚才勉强挤出一句话来:“喏,今天的朝霞真不赖!”李崇刚用手指指着东边说道。但是却并未从他的话中感觉到一丝兴奋或喜悦。
我只是飞快地瞟了一眼那朝霞,意兴阑珊。我一只手牵着鹿蜀的缰绳,另一只手却努力地搓着自己的胳膊,希望这样可以让自己暖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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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我们去哪儿呢?”
“明天吗?我也不知道。”鹿蜀背上的李崇刚萎缩着身子,弱弱地说着。他将脖子尽可能地往衣服里钻,衣袖也互相抄起来。他眉目低垂,像两只失败了的蝴蝶。
而此时,前方朱霞却正烂漫,正所谓:
朝霞灿若绮,寒意催马蹄。
银霜竦高木,人声惧高语。
叶疏森如束,狱门终有期。
灵物今何在,奈何自由拘?
苟活本无法,世人自相欺。
岁暮集百忧,弃捐勿复提。
一路上心绪依旧难平,脑子里不断盘桓的还是那个灵物的样子,还有那首词,那叹息。
它倒底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等着我们?
得无天吴乎?山神乎?一路上,我被这些问题纠缠着不放。但并没有答案。
崇刚哥,你呢?
这时候我仿佛看到有一页地图在空中飘荡,杳渺迷离,不知其去向……
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