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人间留不住

1

你没有如期归来，而这正是离别的意义。

                                  ……北岛。

2

也许或者大概吧。是在十三年前，那时我五六岁的样子，父母在我刚出生不久离婚了，母亲带我回了她的娘家。自此我便一直和外婆在一起。

记忆中，外婆的皮肤特别白，白得毫无血色。后来母亲告诉我，外婆是生病了，直到逝世也没有好。外婆长着一双丹凤眼，我在她年轻时的照片上看到的。后来老了，松掉的皮肤便耷拉下来，遮住了眼角。

外婆深受封建社会的影响，即使已经进入二十一世纪，她依然裹着脚，那也是我唯一一次见识到了什么是三寸金莲，可能还没有我手掌大小。

虽然脚已经裹到变形，但外婆行动依然敏捷，丝毫不受影响。

她总是整日奔波着，不知道在忙什么。

2

外婆信仰基督教，为此我也没少受基督文化的熏陶。我因为自幼就没吃过母乳而体弱，隔三差五就生病，外婆先带我去小镇的卫生院去打针买药，然后回到家便组织一群亲戚来家里做礼拜。她们念着一堆我听不懂的话，祈祷我能够健健康康，我倒也识趣，应了她们的愿望。

因有外婆的悉心照料，我慢慢成长，慢慢有了与同龄孩子相同的体重，甚至后来超过了他们。

论其营养，如今的饭菜不知要比那时丰富多少倍，可如今的我反而瘦成一根棍，为什么呢？可能，外婆做的饭里包含的不只是那些廉价的菜叶子吧，外婆所做的每一顿饭，都包含着爱，包含着对我的祝福与期待。

3

儿时最大的乐趣，莫过于躺在长满了菊花的院子里晒太阳，然后听外婆讲各种各样的故事。

外婆虽然识字不多，但故事却是一个接着一个，讲故事时的她，眉眼温柔，满是慈祥。我便依在她身边，也不管什么故事了，只是躺着，享受着她的爱抚，享受着和煦的阳光。

外婆让舅舅教我识字，我便很努力地学。那时舅舅家买了一台彩色电视，我便整日扒在电视机旁。依稀记得第一次在电视上学到了我爱你，只是那时还不懂其中意味，到现在也没能说给外婆听。

4

那时候与外婆的日子虽然过得艰难，但却无比快乐。我爱外婆，很爱很爱。

那时她特别喜欢纳鞋垫，一双又一双。我问她为什么纳那么多，她笑着，给你以后娶媳妇用啊。她问我长大后要干什么，我说我要开飞机，然后就可以带她了玩了。我知道，外婆好想坐飞机。听了我的话，她笑的更大声了。她的笑里有一丝哀伤，时至今日的我才明白，我和她都无比清楚，那一天始终是来不了了。我是色盲，而且还近视了。

而今十八九岁的我仍然在读书，而外婆，早已在冰冷的地下长眠不起。

她应该是会化成我影子的一部分，依然伴随着我。

如影随形。

5

后来我离开了外婆，我去了离她很远的地方读书，我们便很少再见了。直至悠闲的学校时光冲淡了我与外婆的点点滴滴。我已经想不起她的轮廓，只是记得她很好。

母亲一次心血来潮要带我回她的娘家，我便跟去了，外婆不再住在我们生活过的房子里。她搬到了大舅家，而那座我们朝夕相伴数载的老房子，也留给了她不成器的小儿子结婚用。

最后一次见外婆，她一人躺在黑黑的小房子里，那里依然什么都没有，至少以前她还有我。而现在，真的是无牵无挂了。

她看到我，微微笑着，什么话都不说，用颤颤巍巍的双手拉着我，嘴里含糊不清。速尔便有眼泪划过。青色的鼻涕也随之流出，她拿起手帕擦了擦，便转过身去，不再看我。

那是我与外婆最后一次见面了。

6

外婆逝世的消息在我上四年级的时候传来。当我放学回家，母亲已经去外婆家了。我问我的继父，他说外婆去世了。

去世了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我真的不知道，只是看母亲回家时满眼血丝，精神失常，才稍有理解。

直至后来彻底明白，也依然没有一点难过之感。

再后来，某一次清明，看见外婆荒凉的坟头上杂草丛生时，才彻底明白什么叫做生离死别。

我哭了，哭到哽咽，哭到昏厥。

第一次体会到强烈的思念，思念成疾。

也很内疚，没有在外婆生前见她最后一面。

7

时间过去了，留下一些破碎的影子，任凭我一一捡拾，但却拼凑不回当初了。外婆始终是离开了，以她理所应当的方式。

我不长想起外婆，一旦想起，便一发不可收拾。

人总要长大，外婆走了，我也该长大了。

到最后，连离别都不会如期而至，这便是成长的意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