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还乡手记#是故乡也是远方

#2019还乡手记#是故乡也是远方

我从昆明一路笑靥如花放声高歌乘着最便宜的飞机翻山越岭颠簸而归,这个北方的小县城没有如愿飘起纷纷扬扬的雪花,反而把十摄氏度的体温发挥到极致将没穿秋裤的我抱了个满怀。


不知道我错过了些什么,爸爸妈妈的眼睛边又多了几条为生活而生的鱼尾纹,他们认真的努力的看着我的脸,半眯的眼睛好像是为了抚平额上的抬头纹,他们甚至没有关心菜饭是否还温热,末了,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说“你好像又瘦了,别人家的孩子越长越好看,怎么就你越来越丑了,快多吃点吧,这是你最爱吃的牛肉”。听这语气怎么也得是亲爸亲妈吧,这字里行间的嫌弃我怎么就听着这么舒服呢,可能是我脸皮厚吧。两个人风卷残云的吃完饭赶紧放下筷子去看电视了,我刚要把碗推给弟弟的时候,他邪魅一笑告诉我他要写作业了,我终于意识到只用一顿饭的功夫,就没人把我当成远道而来的客人一般照顾了。

我叮叮当当收拾完所有的东西歇下终于鼓起勇气问起最重要的事情“爷爷的病怎么样了?”,爸妈一直把我当做小孩子不想让我承担很多的压力和责任,就连爷爷病了住院的事情都是我自己发现的,那是一种老年人常见的疾病,脑血栓。据爸妈所说,刚开始只是左手有点不舒服,就在村里的诊所拿药输液,大概两个星期没见好就送到城里的医院,医院治了一个星期就告诉我们应该回家慢慢养就好。在我回家的时候,爷爷刚好出院。

[if !supportLists]第二天,[endif]爸妈带我回村里看爷爷。我走进老家看见爷爷的一瞬间我的心就像是在飞机上经历气流颠簸的时候那样沉下去,虽然我的手在以几不可见的频率颤抖可我一直告诉自己我一定要冷静。我那么身强力壮每天骑自行车出去找人聊天的爷爷现在只能侧躺在床上,他瘦了好多,他的右半边脸看起来有了淤血,他的右半边身子已经没有了知觉,他没有办法坐起来没有办法吃饭甚至连一个字都说不清了,我的大姑坐在床边为他的右手按摩,看到我回来了和爷爷说了句“爸爸快看,你最心疼的小孙女回来了”然后把位置让给了我,我去强装镇定地坐下握住爷爷的手“爷爷,我回来了,你看看我”,他的眼珠转了转停留在我身上,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那样开心激动又惶恐慌张的看着我,嘴上还微微带了些弧度,然后身子微微向我这边倾斜,小姑开心的说“还是你管用,我们在这里他特别嫌弃我们,你回来他还会笑呢”。

爷爷是我见过最有趣的小老头,他像个鬼马精灵永远长不大的小朋友,我七岁以前的日子都是被他惯大的。在我还被抱着无法独立行走的时候有一次不小心被我爸摔倒了,于是我爷爷拿着拖鞋和夏天的大凉扇把我爸打了一顿并且开始亲自抱着我。从我很小的时候,他就教我嗑瓜子还会和我比谁吃的快,每次有哥哥姐姐姑姑他们回来找吃的他都会把瓜子藏起来说是留给我的。再后来,他经常骑着自行车带我去吃臭豆腐,有一次我的脚不小心卷进车轮,他还以为是被绊住了,站起来认真的蹬车轮,在我嚎啕大哭之际他终于发现不对把我送进了医院。

我看着那双比我的手大那么多的粗糙的老人的手,我有多久没有好好握过这双手了,为什么这种粗粝的触感已经如此陌生了,为什么这双手上布满了针眼和深深浅浅的沟壑,为什么这双带领我走过很多地方帮我修过很多玩具的手现在一点力量都没有了。很突然的,他将我的手推开了,拽了拽被子,我不明所以,爸爸拍拍我叫我出去,爷爷是要上厕所。

我安安静静的坐在客厅沙发上听着卧室里细细碎碎的声音,奶奶将热好的酸奶拿给我然后把瓜子拿出来放到桌子上把手放在我的膝盖上开始问我上学的事情。我想,脑血栓可以慢慢养,还好,还好。我放弃了教练叫我去练科三,每天跟着爸爸,大伯和两个姑姑回家,尽管我帮不上什么忙,可我总应该回去和爷爷说会话,因为他看到我就好像真的可以开心一点。

有村里人来看望爷爷,爷爷总是不看对方扭过头装睡,直到对方讪讪离开他才回到原本侧躺的姿势,他的四个孩子轮流给他按摩都会被他打开,如果用“小锤子”给他按摩他就会抢过去扔掉。

我格外喜欢听他讲故事,听他讲他成绩极好高中被保送因为家庭条件不好只能退学,听他讲他四处漂泊打工凭借出色的手工做到全车间最佳,听他讲他在事业的关键期和决定期为了怀孕的奶奶放弃了工作回到了村里,听他讲他在各个岗位如鱼得水但是因为跳槽所以每个岗位做的都不久,听他讲他当年的工友都坚持下来现在都有得体的身份和丰厚的退休金。他一辈子都是争强好胜的好面子的人,所以从小就教育我好好学习好好努力要有毅力,所以在我阴差阳错考上一本的时候他扬眉吐气的向整个村子的人宣布,所以,在他躺在床上的时候,依旧接受不了别人对他的照顾和看望,他接受不了他比同龄的老人身体不好,所以他才会频繁的发脾气,生别人的气,也生自己的气。

姑姑买了很多好吃的回来,爷爷看起来很高兴拿过一个大草莓就开始吃,可是因为舌头的僵硬没办法顺利吞咽,他生气的将草莓扔到一边,姑姑拿起来一口口喂给他,他才开始一点点吞咽,姑姑顺势将刚买的握力器递到他手里,他握了一下见没任何效果便照旧扔在了一边,我便拿过来重新递给他,他就接过去开始把玩,姑姑冲我安慰的笑,爷爷是在慢慢好转了吧,我们都这样想。

后来的那一天,我没有回家。爸爸回家给爷爷理头发准备再去给他拍张片子看看有没有好转,小姑和大伯回去帮忙,大姑留在自己家看孩子,我觉得在以后的很长时间里,这都会成为大姑的极大的遗憾,那一天,也成为我终生的愧疚和后悔。

傍晚七点十分,我和爸爸在聊天,爸爸告诉我他要去喂爷爷吃饭。过了三十分钟,爸爸打来电话,我从来没有听见过爸爸那样的声音和语气“你们回来吧,人不行了”,我在想是谁打电话来的,他在和谁说话,他在说谁不行了。妈妈放下电话叫来正在写作业的弟弟拉上完全懵掉的我坐上了回家的车,我坐在车上看着窗外的一束又一束灯光,我的身体才有了身理反应,眼泪才开始慢慢流出来,我一把抹掉眼泪,一遍遍告诉自己可能还有救不能哭,可能回去的时候已经脱离危险了。

可是没有。

屋子里有好多好多人,他们看着慢慢悠悠恍恍惚惚走进来的我们,我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我从来没有这样沉重的快速的走过这段路,我终于走进门了。所有的玻璃和镜子都被罩了起来,床上的老人已经被席子卷起,我那个有血有肉嬉笑怒骂的小老头现在冷冰冰的躺在里面了,桌子和地上扔着刚注射完的注射器和小玻璃瓶,我爸和大伯站在一起眼圈已经红了一片,他们在听村里的老人讲述办丧事的顺序和规矩。大姑趴在床边哭的几近失去意识,小姑帮着在整理白的刺眼的丧服。

我应该去陪陪奶奶的,我应该走到她身边照顾她的。可是单是站在这里已经花掉我所有的气力和精神了,我大概成了一个只会流泪的没有灵魂的娃娃,反而是我弟弟红着眼眶在旁边为我擦眼泪。我第一次看见奶奶老泪纵横“这老头子怎么一句话不留就走了,怎么就丢下我一个人了”。我紧紧攥着奶奶的手,一句话都讲不出来。人的力量真的在面对生离死别的时候太过伤春悲秋和无能为力。

因为是在年前,所有的事情都变得仓促。那两天的时间我过得浑浑噩噩,带着泪睡觉带着泪醒过来带着泪吃饭带着泪喝汤,我好像要把身体里的水分全部流光。我见过的没见过的听过的没听过的的人从山西山东天津北京等地陆续赶来表示哀悼,我看着他们如流水一般一拨拨来又一拨拨走,心里想着我怎么长大以后就很少试图去了解他是一个怎样德高望重的老人了。

火化出殡的那一天早上五点多,他们要把尸体带走了,按规矩奶奶是不能跟着去的,家里人让我留下看着奶奶,奶奶却握着我的手说“没事啊孩子,你愿意去看就去看看吧,去送完最后一程,人家说不让我看我就不看了,让他安安心心的走”。我看着一群人把棺材搬走,我就靠在门框上那样看着,直到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了,我才终于相信,那个陪伴我二十年的人,他看不到我的21岁了。家门口的巷子那么长,不会再有一个人在我好不容易回一次家的时候骑着自行车去买瓜子然后在家门口摁车铃让我出来接他了。


奶奶说她不能离开这里跟着我们去生活,她说在这里有爷爷留下来的一切,她要替他守着这个家。而我记得的,是他告诉我,要去远方去更大的地方闯一闯,要去完成自己的梦想。梦是五彩斑斓,不求征服世界或是代表月亮消灭敌人,只求朝着微光闪烁的远方义无反顾

交错的的灯光照射出两个身影,一前一后,一路相伴。我看到远方昏黄不一的灯光,一眨一闪,遥远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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