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牛奶盒·垃圾箱

（一）

        下班高峰期，公交车上人头攒动，挤得叫人喘不过气来。女孩踩着高跟鞋，抓着扶手，努力保持身体的平衡。终于，到站了，穿过拥挤人潮挤下去，如逆流而上的鱼，找到目的地，停下来，大口大口呼吸。缓过神来刚要走，一个牛奶盒跌跌撞撞扑了过来，怎么回事？

（二）

        “呲呲呲——”主人用力吸完最后一口牛奶，用力一捏，我一阵剧痛，缓过神来，我已经躺在地上，主人搭着公交车绝尘而去，把我留在站台边，离我应该去的地方——垃圾箱，好远好远。我孤独的躺在地上，风吹着我，灰尘黏着我，来来往往的行人，或假装无视我，或皱着眉头嫌弃我，更有甚者，用脚踢开我。我就这样忍受着，从日出，到日落。“哎哟！”我又被踢了一脚，翻滚间撞到了不知谁的鞋，好晕。

（三）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我站在了这里。那时，我穿着光鲜亮丽的新衣，是这条街上最美的风景。路过的行人都用欣喜的眼光看我，“呀！这里有个垃圾箱，多好呀！”我被赞叹包围着。可惜好景不长，我的衣服失去了光泽，身上渐渐多了污渍，甚至，隐隐有恶臭散发着。路过的人都捂着口鼻，匆匆跑过。扔垃圾的人也站得远远的，用力把垃圾抛进我的怀抱里，随它们散落在我脚边。只有无人的深夜，我才有安宁；只有晨曦初露的清晨，我才稍稍干净。

（四）

        看着这牛奶盒，女孩描得精致的柳叶眉微微皱了起来，似湖面荡起的微澜。谁扔的牛奶盒？怎么乱扔垃圾呢？她伫立在那里，似乎在思索牛奶盒的来路，又似乎在考虑牛奶盒的去处。她抬起来头，大眼睛四处张望，是在找什么呢？

（五）

        咦，没有夺命连环踢吗？每次车站有人下车，我就会被踢来踢去，以至于我怀疑我本该是一只足球。可这次，怎么只被踢了一下就停住了？我停在了一只黑色高跟鞋的旁边。顺着黑色的鞋跟往上看，一个穿红裙的女孩停在我面前。柔顺的长发逆着夕阳的余晖，散发着丝绸般的光泽；白皙的皮肤，精致的眉眼，宛如画中仙。我望着靠着她鞋跟的自己，皱巴巴的身体沾满灰尘，翘起的一节吸管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忽然有些忐忑，她站着不动，是没想好怎么踢开我才不至于脏鞋，还是在想怎样跨过我才不损她的优雅？经过一天，我已明白，越是漂亮的人越是讨厌我这样脏兮兮的垃圾，恨不得离我远远的。可谁又知道，脏也不是我愿意的。

（六）

        尽管我是这条街上唯一的垃圾箱，但来这里仍垃圾的人越来越少。以前，我希望少一点儿人来扔垃圾，那样我会轻松一些，说不定也能干净一点儿；现在，我盼望多几个人来扔垃圾，这样我才不会失去脚下的土地。我知道，我站在这里就是为了给人扔垃圾，如果没有人扔，那我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可今天，一个扔垃圾的人也没有。我的怀抱空空的，心也空空的。

（七）

        站台附近居然没有垃圾桶，怪不得这个牛奶盒被踢来踢去也没人捡。捡不捡呢？女孩咬住了嘴唇，白皙的脸上慢慢浮起了红晕，葱白似的指尖拧成了麻花。咬咬牙弯下腰去，伸出的手指即将要碰到牛奶盒，又像是触电般的，缩了回去。牛奶盒那么脏，还要拿着走那么远去找垃圾桶，还是算了吧。挪动步子往前走，脚沉甸甸的，像裹着厚厚的稀泥，心也灰蒙蒙的，像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八）

        她为什么还不走？她在看我！我的心活了起来，她会带我走吗，会把我送进垃圾箱的怀抱吗？我期待奇迹的降临。她居然真的伸出了手，弯着腰缓缓向我靠近，天呐！那手指好美，仿若玉石雕刻而成，白皙莹润，我紧张得快晕了过去，心都快飞上云端了。近了，更近了，那美丽的指尖就快触碰到我的身体了，我几乎要发抖了。下一秒，那手指却抖了一下，闪电般缩了回去，在云端翻腾的心，瞬间坠落，碎了一地。看着那转身离去的红裙，像火焰似的，在破碎的心上灼烧。果然，没有人会帮我，一个脏兮兮的牛奶盒，做什么要抱有这样可笑的期待呢？

（九）

        “哐当哐当……”一辆货车拉着满满一车垃圾箱飞驰而过，那金属碰撞的声音叫人牙酸，更叫人心酸。我认识它们，我们是一个工厂制造出来的，一起被刷上亮丽的油漆，又一起被送到大街小巷，其中两个，就立足于我旁边的街道上。现在，它们被淘汰了，被车拉走了。下一趟，就要来拉我了吧。也对，像我这样没有人扔垃圾的垃圾箱，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影响市容吗？夕阳敛尽最后一丝余晖，沉入黑夜，我也即将沉入，无边的黑暗里。

（十）

        哎！还是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儿！女孩一跺脚，转身走了回去，两步跨到牛奶盒前，蹲下身捡起了牛奶盒，捏在手里，手虽然沾上了灰尘，但心上的尘埃却消失的无影无踪，脚步也轻快了许多。走了许久，终于在一条街上发现一个垃圾箱，快步跑了过去，把牛奶盒扔进垃圾箱里。“咚咚咚”，牛奶盒在空空的垃圾箱里翻滚，声音是那样动听。她露出满意的微笑，拍拍手，踩着高跟鞋迈着轻快地步子往家走，哒哒哒的脚步声宛如动听的歌谣，在街上回荡。

（十一）

        面前投下一片阴影，一抹嫣红映入眼帘，她回来了？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我就升上来半空中，被她捏在手里移动。终于离开了车站，那个叫我绝望又给我希望的地方，看了一天的街景不停往身后倒退，新的景象接踵而至，我顾不上欣赏，注意力全在她捏着我的手上。这感觉太美妙了，那样柔软、那样温暖，如白云、似春光，超过我所有的预想。她带着我走过长长的街，一直走到一个垃圾箱面前，轻轻将我投了进去。我用尽全力，用身体去碰撞垃圾箱，发出“咚咚咚”的轻响，哪怕她听不懂，我也想用我能做到的方式，向她表达感谢。

（十二）

        一抹鲜红出现在长街口，朝着我的方向走来。尽管不知道她是否是为我而来，但仍然感谢她的出现，那样鲜活的红，点亮这条街，也点亮了心里那微微的希望。她逐渐加快了脚步，离我愈发近了，啊，她手里捏着一个脏兮兮的牛奶盒，她在靠近我！她需要我！久违的幸福感将我淹没。牛奶盒飞进我的怀抱，“咚咚咚”的轻响在空荡的箱体回荡，没过几秒，就归于平静，但空荡荡的心，却被填得满满的。“哐当哐当——”拉着破旧垃圾箱的车来了，这一次我不再害怕，甚至期待它来得快一点儿。我期待，被回收去后，经过又一轮回炉重造，我会变成一个新的垃圾箱，在被需要的地方，站成一道亮丽的风景。

        半个月后，公交站旁边添了一个新的垃圾箱，过往的行人都把垃圾轻轻投进它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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