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书山花开
午间的沉重敲门声打碎了恬静的梦,打开门,一个愣头青嚷道:“怎么能租驴不给钱?”说得马震感到莫名其妙。
“请里面细说。”马震一边拱手,一边后退道。
那年轻人也不客气,似乎真理在胸一般,径直往家里走。
落座,喝茶,年轻人慢慢将事情原委道来。
早上在东市,一老夫人租了我家的驴子,将她送到贵宅门口,她说儿子马震会付租钱的,说着就进了这个宅子,我等待许久,不见她出来,就敲门了。现在,请你给我租钱吧。租驴青年说完站起,躬身拱手道。
可是,我妈她老人家十一年前就过世了。马震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怀疑该青年有敲诈的嫌疑,但又怕他出去胡说,败坏名声,所以隐忍着不发作,给他钱后怫然进内室。
送走瘟神后,坐在书桌前,十一年前的往事历历如在目前。
那年马震赶到家时,母亲已经卧在堂前床上,面色死灰,眼睛凹陷,长年的病早使她变得瘦弱不堪。母亲寡居多年,带病操劳家事,对她而言,是雪上加霜。而儿子长年在外求学考举,母子分离既久,思念伤怀,儿子屡考屡败,更使母亲忧虑伤心。最后劳瘁而死,而居然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上。
母亲死后,马震绝意于功名,守着祖宅和几亩薄田,日子虽过得清苦,但没有背井离乡的颠簸之苦,没有劳神费力地考举之艰。他有时候想,倘若他早点醒悟,母亲也不会如此含辛茹苦,不会这样苦苦盼望,也不会早早撒手人寰。一个意念决定了一人的命运,而一个人的一意孤行和所背负的所谓使命与责任,则连累了最亲最爱你的人。
这样想时,悔恨像毒虫一般肆虐心灵,致使他心神不宁,难以安坐桌前了。
第二天午间,他怎么也不能入睡。笃笃笃,敲门声响起。开门一看,还是昨日的那个愣头青。
这一回,他一句客套话也不讲,直接伸手说:请给老夫人的租驴钱。
马震的内心并不震动,也不怀疑,也不求证,顺手从兜里将钱给了青年。青年拿钱后,扬长而去。
如是,青年天天差不多时候来拿钱,而马震不问缘由就给钱,这样持续了七天。
马震见抽屉里钱渐渐少了,忽然觉得事情或许没有这么艰难,于是留了一个心眼。
天蒙蒙亮,马震躲在屋前一个弄堂口难被人发现的暗处,想守株待兔。或许可把愣头青抓个正着,让他的骗局寿终正寝。
阳光直直地照着,汗涔涔地下,影子渐渐变直,而愣头青尚未出现,马震越来越感到焦躁不安。
滴个滴个,声音渐进,一头瘦弱的驴子慢慢出现在眼前。赶驴子的正是那个愣头青,驴车在他家门前停下,他卷起帘子,一个老妇人从车上下来,站稳后,车子在另一侧停驻,老妇人则开院门而进。马震按捺不住,拔步往家里跑。进院门后,在一小径,那妇人正缓步而行,朝一堵墙走去,看样子似乎会破墙而入。“母亲大人!”马震喊道。那妇人见有人喊她,仓皇转身往马厩方面跑去。
只见她到了马厩,再无可逃之路,就蹲下身子,惶恐地颤抖着。马震走进,看衣服正是葬母亲的那一身黑衣,母亲低着头,似乎怕见到他。
马震跪在地上,伸手去牵母亲的裙裾,说“母亲大人您”。谁知这一扯不得了,整个身子霍然而倒,一堆白骨,赫然在地,再看衣服俨然,骨体完整。细看,骨头间有红线贯串。
马震嚎啕大哭,摸着骨头,泪如雨下。
第二天,马震用盒子盛着已经碎裂的骨头,带着人去母亲的葬地南山。
翠柏森然而立,坟墓依然而在。
马震请人掘墓,见棺木已旧,色彩暗淡,边角些许腐朽,启棺而视,其内空无一物,尸骨不在。
马震就将盒子里的骨头悉数安置于棺内,外衣寿衣覆盖,再请人盖上棺木。
马震坐在坟头,呆呆的,不知怎么是好。他想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是真是幻,是思念成梦,还是真实地经历一切,无从究诘。
原文(略),见《全唐五代小说》第3册p1459《马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