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最苦莫过长分离,两相思,遥遥相望,孤灯冷衾,漫漫长夜,夜夜皆是煎熬。
清儿不敢去想,也不敢去数这日子,只能在读书,练功,做活中麻痹自己,忘记时间,忘记日子,忘记春秋,或有一日她推开门,便见到童岄背着包袱牵着马,一头霜花立在檐下……清儿想着想着便忍不住笑了,却笑着笑着眼含泪花。
长夜难熬,即睡不着,她干脆披衣坐起,从柜子里将针线和衣料拿出来,坐在火盆旁一针一线给童岄逢新衣。她知童岄在济城不会缺衣,不过她还想童岄贴身穿着是她亲手做的。童岄身量尺寸已然牢牢印在她心里,无需裁量,不过如今他是瘦了还是胖了?或更黑了罢!战场无情,刀剑无眼,只愿他不受伤便好!
清儿手上敷着草药,缠着纱布,如此拿针并不灵活,无法,她只能一针针慢慢的逢,偶有几处针脚扭捏,她心中便隐隐悲伤。
豆形灯灯花乱颤儿,清儿用针尖挑了挑灯芯,呆呆看着地上影子,低唱起来。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童岄在担心焦灼中等了一月有余,终将报信人等回来,也等回清儿的家书。他捧着家书,用粗糙的手指抚着清儿刻下的字,便泪湿双目。那字刻的越短,他便越心痛,轻描淡写背后,不知有多少心伤忧心和殚精竭虑。而幸好,幸好她平安无事。各国战乱,常有百姓流离失所,离人分离,有者一别一生,他怕极了,他怕若是清儿有个三长两短,他要如何自处,纵使打回邳州,那又能如何?!
无论如何,今秋定要让南陵退兵,如此他才能卸甲,才能回到鹿璃山同清儿团聚,也定要将清儿和师父都带回来,童岄小心捧着家书,暗暗下定决心。
童岄如今正是血气方刚之时,夜半想起男女之事不可自制,便整日整夜巡查换防,研究战术兵法,不让自己有空闲……虽说他是邳州少主,若想要女人,不知又有多少,然他的心尽数在清儿身上,便再不可能允许别的女人靠近他床榻。
邳州众人只知童岄娶了位夫人,却不知这位夫人到底何许人也,又为何被童岄藏起来。当战事松解,众人无事,茶坊间便渐起传言。有的说这位夫人美若天仙,童岄怕别人觊觎,便将其藏起。也有说这位夫人定是貌似夜叉见不得人,才藏起来不让大家见的。而且童岄每日同将士一起起居,训练,吃饭,并不近女色,茶坊间便又有了别的猜测。
自从童莘死后,童岄只身住在军营,内府他不常回去,只交给管家和几个童府老人守着。府里空了许久,他们听闻童岄娶妻,高兴好一阵,本以为会有新夫人替少主主持家事,左等右等却只等了个空,便几度怀疑,他们的少主是否真娶妻!
童岄心思只在战事上,坊间这些传言他不曾关注,不过尽数传到魏夫人和念念耳朵里。魏夫人如今只顾死死看着念念,莫让她再生非分之想。而念念本已心如死灰,如今听了这些婆子茶余饭后的胡乱猜测,心里将熄的小火苗便又燃起。只要这位“夫人”一日不见,或是她真如坊间所传那般,那她还有机会。母亲和哥哥即不许她做妾,它便做夫人也未可知。而如今,母亲看她看的死死的,她只得每日在家硬着头皮纺织缝衣,已然许久未见童岄一面!
这边,童家耆老听坊间传闻愈加离谱,便有些急了。而他们见童岄每日独居,身边不见一个女人,事情似乎并未向他们希望那般发展,便更急了。既然童岄自己无心,他们便帮他推一把。
耆老们思量许久,童府里唯有一个宁俞,年纪虽比童岄大些,不过人长的周正,性子也沉稳。她是童老夫人新婚回门时在大街上捡回的弃婴,一直养在府里,时时跟在童夫人身边,受她教诲并认得几个字,与童岄也算青梅竹马。不过童岄对她同府里其他人无二,并未有过它想,而宁俞在府里也一直安守本分,并不出头,未曾想会被耆老们想起。
这日童岄巡查完内外布防,回到营帐已然很晚,却见帐内水汽氤氲,童岄心中一惊,难道是童九回来了?不过童九若回来定是立刻同他回禀鹿璃山境况,那便是魏轸这小子看他几日未卸甲,派人给他备下洗澡水!童岄无奈摇头,伸手探了探水温,刚刚好,立时三下五除二将战甲解下,脱得只剩寢衣,却见内帐帘子撩开,走出来一人,莲步生香,精心打扮过。
“你怎么在这?”童岄吓了一跳。
“少主回来了,我来帮您。”那人说罢便上来解童岄上衣。童岄恍然惊醒,后退两步,皱起眉头又问一句,“你怎么在这里?”
“我……”宁俞顿了顿,“童九小哥不在,无人照料少主起居,我便过来。”话音刚落,便又来替童岄宽衣。
水汽太盛,热气升腾在空气中,热得紧。童岄额上热汗津津,还是转过身将衣服穿好,冷冷道:“我这有内卫,无需你照料,回去吧。”
“少主,我……”宁俞立在当场,想言不能言,但看童岄已穿好衣服坐在桌案旁拿起竹简来看,独将她晾在水汽里,不禁暗垂眼眸,死死铰着双手。
童岄是刻意避着她!到底是她哪里做的不够好?宁俞按下心中酸苦,又立了会,但见童岄还是只瞧竹简,心下便明了,便颓然地转身出了营帐。
“等等……”宁俞一只脚方迈出营帐,童岄便将她叫住,头也不抬道,“营里全是男人,女人出入并不方便,我也无需人照料,日后你再不必过来。
童岄顿了顿:“还有,回去告诉他们,如今大灾方过,战事不远矣,同心备战要紧,莫将心思放在他处。我的事,还是无需几位长辈操心思虑了。”
宁俞左手还撩着帘子,听童岄这么说,不禁浑身一颤,后脊发凉。她自幼跟在童夫人身边察言观色,童岄说的什么她自是明白!原来他心里竟明镜一般!倒是几位耆老看不透了!
而她,默默在他身边等了这么久,他若有意,早便将她收了房。宁俞放下帘子,毅然决然迈了出去,一滴决绝的泪滑落在夜色中。
她早该清醒!
童岄眼睛瞧着书简,耳朵却听着宁俞走远,这才扔了书简长吁口气!也不知是帐里水汽太热还是怎地,后背已然湿透了。童岄瞟了眼自己身下,三步并做两步冲过去,和衣便坐进澡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