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弗神话》第3讲:荒谬的推理

上一讲我们谈了加缪这本书是可以一读再读的经典,虽然出版后被萨特等哲学家贬斥,加缪自己也说自己本来就不是哲学家,但他这本用心写成的文字讲的正是“人的处境”这个哲学的基本问题,他指出,如果选择了生,那就要懂得“人的荒谬”这样一个基本处境,并且只有超越这个处境,才能选择生。

这一讲我们就从这本书的第一章“荒谬的推理”开始,看看加缪是用什么样的笔调,在平淡之中表述清晰的哲理,以及火热的激情。

《西西弗神话》这本书的题记是这样写的:“本书要论述的是本世纪到处存在的荒谬的情感——而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我们时代还没有认识到的荒谬哲学”。

要理解加缪说的到处存在的“荒谬的情感”,要先理解下面两点。

1、荒谬世界的恶

首先,加缪意识到,人类的二十世纪,因为战争和专制而充满暴力和血腥,荒谬是“到处存在”的现实。他的“荒谬三部”是在阿尔及利亚开始写的,完成于被纳粹占领的法国。这个书写的过程,就伴随着荒谬历史的发生过程,加缪在其中看到生命的脆弱、战争的残酷、纳粹主义,还有恐怖、自由的丧失和各种形态的压迫。

面对这样荒谬的世界,当时的知识界不仅感情复杂,立场也很复杂,并且因为不同的立场而经常制造仇恨。我给你念一段2006年登在《法兰西文学杂志》上(2006年5月,453期)对加缪的评论,评论说:“当一切都被政治化了,仇恨就成为专制统治。20世纪是友爱被践踏的世纪。萨特快乐地站在这样的世纪一边,而加缪却从来没有参与其中”。还有一段说:在二十世纪,“太多的知识分子曾经有过某种对血腥的嗜好。而加缪从来没有过”。

还记得第一讲我介绍了加缪出生在法国的殖民地阿尔及利亚,他坚持自称是阿尔及利亚-法国人。当时的阿尔及利亚之于法国,就像后来的北爱尔兰之于英国,魁北克之于加拿大,阿尔及利亚民族主义运动没有停歇过。二战期间,阿尔及利亚还是一直支援自由法国的武装战斗,但二战结束,那里的暴力反抗越来越强烈,直到1962年,在戴高乐任上,阿尔及利亚独立。

加缪对发生在家乡的振荡与当时的左派知识分子立场不同,他既体会家乡人民的感受,又对独立有清醒的认识,这使得他的阿尔及利亚朋友和他的法国朋友都对他表示不满。

加缪是这样回答的,他说:“我一直谴责恐怖活动,我必然也谴责比如在阿尔及利亚街头盲目进行的恐怖主义行为,这种恐怖主义有一天会打击到我的母亲或我的家人。我相信正义,但在正义之前,我将保卫我的母亲”。这样的立场,正是加缪对荒谬思考的结果,也是他和萨特在政治上根本分歧的缘由。这在与他同代的知识分子中是稀少的,是需要勇气的。

所以,加缪是立足于现代论述荒谬,并没有进行传统哲学意义上的哲学思辨,他描述的是他看到和经历过的“恶”。

2、荒谬的情感是起点

《西西弗神话》开篇第一句话是:“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自杀”。这样的开篇可谓惊世骇俗,简直就是对传统和现代意义上的哲学的质疑。加缪认为,这是最急迫要解决的“生命意义”的问题。

他指出:“本书的宗旨就是要讨论荒谬与自杀的关系,讨论在什么确定的范围内自杀成为荒谬的结果”。

同时他认为,“否定生活意义的逻辑推理不应该走到否定生活本身”。所以加缪所说的荒谬的情感是作为起点而不是作为结果提出来的,也就是说荒谬是人生的唯一一个已知数。在《荒谬的推理》这一章,从荒谬这个前提出发对心灵进行探索,加缪指出,荒谬实际上就是一种感受,产生于人对其在世界中的提出质疑而又得不到任何答案。所以,人不得不承受这荒谬的处境。

在荒谬中,人看到的是对精神痛苦的描述,对存在状态的怀疑,他写道:“起床、公共汽车、四小时工作、吃饭、睡觉、星期一二三四五、总是一个节奏……”一旦有一天,人们对这“平淡”、“庸常”的生活感到有问题,想要拒绝这种生活,提出了“为什么”,那就开始觉悟到了荒谬。

在加缪看来,这种荒谬感产生的根本原因是因为个体的“我”以外的世界和他人中,存在着非人因素。加缪说:“这种面对人本身的非人性所感到的不适,这种面对我们所是的形象感到的巨大失败,这种被我们时代的某个作家称作‘厌恶’的感情,同样也是荒谬”。

他说的某个作家指的是萨特。当时萨特发表了他的作品《恶心》,全书强调他的“厌恶”(La Nausée)的概念和情绪。萨特的主要意思是人在与外在世界接触时的体验,是人的主观意识对于外部世界的“非正题的领悟”(conscience non thétique),也就是对“自在”(en-soi)的非正题领悟。

非正题领悟是萨特在《存在与虚无》中提出来的,是说因为外部世界是完全非理性的,独立于我的、而且丑恶万分的,所以,在“我”与外的遭遇中,就会产生各种存在的悲剧,这时人的体验就是非正题领悟。但是,加缪的“荒谬”与萨特的“厌恶”有着很大的差别,甚至可以说有些根本性的差异。加缪认为,萨特过于强调世界的丑恶,以此来确立存在的悲剧,而加缪认为,外部世界是荒谬的,但它还包含有理性因素;外部世界它含有非人因素,也含有美好的因素。加缪所谈的荒谬,不是在人和世界二者遭遇时产生的,而是产生于“人的呼唤和世界不合理的沉默”之间的冲突或者说对抗。(从而)引起人的质疑,和对沉默世界的失望的情感”。

加缪说:“荒谬在于人,同样也在于世界。它是目前为止人与世界的唯一联系”。同时他又指出,从根本上讲,荒谬是一种离异,他说:“非理性因素、和人(对美好)的怀念以及分别与这二者一起涌现的荒谬,就是悲剧的三位主角,而这场悲剧必然会与一个存在可能拥有的所有逻辑一起结束”。

3、总结

总结一下,这一讲我们从书的第一章“荒谬的推理”出发,主要谈荒谬是什么。
加缪指出:荒谬取决于人和世界,二者缺一就不成其为荒谬。荒谬是“人与世界之间的唯一联系”。

人一旦在平庸无奇、习以为常的生活中提出“为什么”的问题,那就是意识到了荒谬,荒谬就开始了,而人也就清醒了。

一方面,人看到了这毫无意义、杂乱无章的非人的世界,它是希望的对立面;
另一方面,人自身中又深含着对幸福与理性的希望,
荒谬就产生于“这种对人性的呼唤和世界不合理的沉默之间”的对抗,荒谬清楚地说明了欲求统一的精神与令这一欲求失望的世界之间的分离。

非理性因素、人对美好的怀念,以及与二者同时出现的荒谬,就是造成人生悲剧的三位主角。

总结到最后,我还想给你念一段萨特说过的话,他说:“加缪并不是存在主义者……他的真正导师是17世纪的法国伦理学家。他是一位古典主义者,一位地中海人……我认为他热爱阳光,但同时又想到太阳中有黑子。加缪的哲学是荒谬的哲学,他认为荒谬产生于人和世界的关系,产生于人的合理要求和世界的非理性。他从中引出的是古典悲观主义的主题……加缪是一位法国式的具有冷静和沉思理性的人。”

好,那既然我们面对的注定是悲剧的人生,是无情无义的荒谬世界,那么,荒谬是否就必然要引出自杀的结果以结束这种在世的生活呢?

我们在下面的两讲中再回答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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