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有凌霜橘 荣丽在中州
——咏橘古诗词赏析(二)
王传学
受屈原《橘颂》诗的影响,两汉以后,咏橘诗逐渐兴起,到南北朝时期,出现了许多咏橘佳作。
东汉无名氏的《橘柚垂华实》,咏橘见志,生动形象:
橘柚垂华实,乃在深山侧。
闻君好我甘,窃独自雕饰。
委身玉盘中,历年冀见食。
芳菲不相投,青黄忽改色。
人倘欲我知,因君为羽翼。
此诗产生于东汉。主人公借橘柚为比,表示自己怀抱高才被闲置不用,希望得到有力者的荐引。全诗通篇将橘柚人格化,除头两句外,都用第一人称,让橘柚自我表白,情感表现得很真切。
此诗当是出身寒微的士人所作。作者好不容易结识了一位显贵,委身于这位显贵的门下,期待引荐,但久不见动静,因而不免焦灼、怨望,作此诗投献,以期动其恻隐之心。
这是一首比兴体的作品,诗人借橘柚为比,来写自己的遭际和心愿,咏橘见志。这首“古诗”的写法当受到屈原《橘颂》的启发,但用意却不同。
此诗开头写道:“橘柚垂华实,乃在深山侧。”前句着一“垂”字,见出佳果累累,后句以一“乃”字转折,见出所生非地、难为人知的遗憾。可见此橘并不“壹志”于“不迁”,而是觉得自己具备这样的美质,就要见食、见用。这是比喻自己本是怀才而隐居的人。
“闻君好我甘,窃独自雕饰”,这里用第一人称。听说某公喜好我的甘美,我就暗暗自个修饰起来。表现了橘为人知时的欣喜、投其所好的心计。一旦听说就如此这般,也见出它的急不可待。由不为人知到为人知,这是橘的命运的一大转折。
“委身玉盘中,历年冀见食。”果然得以进献于某公了,托身于珍美光洁的玉盘中,更觉得殊荣莫比。这句顺承前句,有一种如愿以偿的快意。下句略作顿挫,说经历年月期待主人品尝。这既见它心情的迫切、专注,又微露主人的倦怠、冷淡,似有不祥的预兆。
“芳菲不相投,青黄忽改色。”到底愿望还是落空了,主人不赏识我的美质。“芳菲”,是香气,“青黄”,是美色,也就是屈原《橘颂》所云“纷媪宜修”“青黄杂糅”。一个“忽”字见出打击的沉重。似为人知、终究还不见用,这又是一大转折,也是命运挣扎中的失败。这两句以橘柚具芳香而不能中人之意,比喻自己虽怀才而不见用,年华空掷。
“人倘欲我知,因君为羽翼。”这两句是在“青黄忽改色”时还希望主人见食,主人见食它才能广为人知,若否,那就没有指望了。这是它忍着满腔的痛愤向主人恳求,见出心中的委屈、痛苦。这是希望在位者推荐的意思。此时它还没有完全绝望,用语也显得较委婉,可谓哀切。
此诗通篇将橘人格化,除头两句外,都用第一人称,让橘自我表白,它的希冀,它的用心,它的欣喜,它的怨望,表现得很是真切。
《橘颂》的橘还是居于客体位置,此处已为主体,就便于曲曲传出它的内心了。此诗仅十句,组织得法,两个波折,显示了命运的挣扎情状,也易动人观感。其作者的志趣与屈原相较,自有高尚鄙俗之分,却也是那个时代士人的常情常态。吏治的腐败,察举的荒谬,士人为求进身,只得投靠当权者。攀附请托,因人成事,是汉末吏治一大特征,所以有这种诗的出现,有“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的呼喊。
在南北朝时期,咏橘成为咏物诗的一个重要题材,许多诗人都写有咏橘诗。他们注重橘树的枝叶及果实的描绘,表现了对橘的喜爱之情。
先看南朝诗人沈约的《园橘诗》:
绿叶迎露滋,朱苞待霜润。
但令入玉柈,金衣非所悋。
沈约(公元441—513年),字休文,南朝史学家、文学家。孤贫流离,笃志好学,博通群籍,擅长诗文。历仕宋、齐、梁三朝。在宋仕记室参军、尚书度支郎。著有《晋书》、《宋书》等多部史书及《宋文章志》,并撰《四声谱》。有426篇诗文。
前两句“绿叶迎露滋,朱苞待霜润”,写橘树的绿叶在雨露的滋润下勃勃生长,结出了圆圆的果实。其红色的内质需要寒霜的润泽,才能味道甘美。后两句“但令入玉柈,金衣非所悋”,“玉柈”即玉盘。“金衣”,指柑橘等金黄色的果皮。只要将橘子放在精美的盘中,就会被剥去金黄色的果皮,让人品尝到甘甜的果实。
诗中写橘的果实需经过寒霜的润泽,才能甘甜可口。给人生活哲理的启示:做任何事情,只要经过艰苦的磨砺,才能达到理想的效果。
南朝诗人范云的《园橘诗》,赞美橘树的旺盛生命力:
芳条结寒翠,圆实变霜朱。
徙根楚州上,来覆广庭隅。
范云(451~503年),字彦龙,南乡舞阴(今河南泌阳县西北)人,南朝文学家。有54篇诗文。
“芳条结寒翠,圆实变霜朱”,园中秀美的橘树枝条在寒风中依然翠绿,结出了圆圆的果实。其果实在寒霜的滋润下由绿变红,味道才能甘甜。“徙根楚州上,来覆广庭隅”,这园中的橘树是从楚州移植到这广庭边上,长得枝繁叶茂,覆盖了广庭的一角。
诗中赞美了橘树历冬仍绿,果实经霜愈甘,虽遭迁徙,仍茁壮生长的旺盛生命力。
梁简文帝萧纲的《咏橘诗》,赞美橘子甘若琼浆:
萎蕤映庭树,枝叶凌秋芳。
故条杂新实,金翠共含霜。
攀枝折缥干,甘旨若琼浆。
无假存雕饰,玉盘余自尝。
梁简文帝萧纲(503—551年),是南朝时期梁朝皇帝、文学家。他文学造诣颇深,在其镇守外蕃及做太子时期,写了大量宫体艳诗,以轻糜绮艳的宫体诗反映上层贵族的生活。这首诗却写得清新平实,在他的作品中尚不多见。
“萎蕤映庭树,枝叶凌秋芳”,“萎蕤”,即葳蕤,草木茂盛的样子。开头两句写庭院中的橘树,在茂盛草木的映衬下枝繁叶茂,不惧秋寒,绽放着芬芳。“故条杂新实,金翠共含霜”,老的枝条上长着新结的果实,金黄色的果实与翠绿的枝叶,共同经受着寒霜的洗礼。写出了橘树耐寒的特点。“攀枝折缥干,甘旨若琼浆”,诗人爬到树上去摘橘子,不小心折断了枝干。摘下的橘子肉汁甘甜如美酒。“无假存雕饰,玉盘余自尝”,没有时间把它修饰好放在精美的盘子里,诗人就迫不及待地品尝了起来。生动形象地赞美了橘子的甘甜可口。
诗中描绘了橘树的枝叶、果实,突出了其耐寒的品质。然后写自己爬到树上摘橘子,迫不及待地品尝橘子的过程,写得清新自然,生动活泼,富有生活气息。
南朝诗人虞羲的《橘诗》,在对比中突出橘树的“荣丽”:
冲飚发陇首,朔雪度炎州。
摧折江南桂,离披漠北楸。
独有凌霜橘,荣丽在中州。
从来自有节,岁暮将何忧!
虞羲字子阳,南朝齐梁间诗人。少有才学,南齐时,以太学生游于竟陵王萧子良西邸,历始安王侍郎、建安征虏府主簿功曹,兼记室参军。诗为谢脁所称赏。入梁,官至晋安王侍郎。史称其“盛有才藻”(《南史》)。
这是一篇橘颂。颂橘却不直接从橘说起,而是从严酷的生存环境落笔,通过映衬比较写出。
开篇两句“冲飚发陇首,朔雪度炎州”,写严寒的天气:狂风(冲飙)自西北的陇首(即陇山,六盘山南段的别称,在今陕西陇县至甘肃平凉一带)刮起,呼啸着向东南推进;大雪铺天盖地地由北往南袭来。这两句写得极有气势:风是“冲飙”,有着突发的强力,桀骜不驯,似乎吼叫着启程;雪是“朔雪”,寒冷彻骨,原为北地所特有,而如今却在温暖的炎洲(岭表以南之地)肆虐逞威。
三、四句“摧折江南桂,离披漠北楸”,接写风雪过处的大地景象:江南的桂树被摧折,漠北的楸树变得枝叶凋零。“漠北”指中国北方极远之地。“江南”与上句的“炎洲”相应,泛指整个南方。自北而南,从高大的楸树至常绿的桂树,凡风雪所经,似乎已无一得以幸免。
就在这一严酷的背景前,诗人将橘树的形象推出:“独有凌霜橘,荣丽在中州。”在中原大地上,橘树却以其耐寒的凌霜之质迎风斗雪,依然枝繁叶茂,光艳动人。以上几句翻用屈原《远游》“嘉南州之炎德兮,丽桂树之冬荣”的诗意;由于“朔雪度炎洲”,“南州之炎德”不存,“桂树之冬荣”已矣,但仍有“荣”、“丽”者,这便是“在中州”的橘树。中州地在江南之北,风欺雪虐之苦更甚于江南,橘树居然依旧“荣丽”,可见其凌霜的姿质是如何的不同凡响了。
末两句“从来自有节,岁暮将何忧”,直接抒情,进一步提摄橘树的精神,以热情的语言加以褒扬。“自有节”,指橘树具有不畏严寒的本性。这是基于眼前的事实加以推衍作出的判断。由橘树的“从来”如此,诗人又进而论断,橘树将会经受住“岁暮”时节新的考验。末两句语气坚定,倾向鲜明,是诗人对橘树的热烈颂扬,也是他本人自信自爱情怀的真诚袒露。这与他歌颂江边竹“挺此贞坚性”(《见江边竹》诗)的精神,正是一脉相承的。
全诗描写具体生动,形象对比鲜明,议论画龙点睛,并伴有诗人热烈的感情。在南朝咏物诗中富有特色。《橘诗》的成功,得之于诗人独特的生活体验与其艺术上的独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