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唐诺的文字

偶然机会读到唐诺的《文字的故事》甚是惊喜,原来对文字的拿捏可以达到如此的精妙。

文字是咒语,叫唤出记忆;文字是谜题,让听者猜出答案;文字是譬喻,让接收讯息的人从已知去导出未知;文字是履霜而知坚冰至,一点寒霜,不必真等到完整的冬日夹带漫天冰雪而来,就让人在心头重建出白色雪国模样而打起寒战——文字可以什么都是,就不必要是指称事物彻彻底底、纤毫毕露的摹写,它的讯息接受者,不是只长一对眼睛的怪物,而是有记忆而且会思维的人,他多少会联想,会触类旁通,会在一个图像一个讯息进入眼底那一刻,脑子像磁石般自动吸来数量不一深浅程度不一的其他相关图像和讯息,他不是脑子空空或甚至没脑子的笨蛋。

在文字的转喻过程之中,记忆,尤其是发文者和受文者共同的、重叠的那一部分记忆,是最重要的,这是文字讯息的交易场所,异质的、未知的、陌生的讯息在这里被“兑换”为彼此同质的、已知的、熟稔的通用讯息,一如异国的货币被兑换成本国的通货一般,转喻,就是在这里完成。

也因此,当这个共同记忆愈大愈深厚,文字负载的所需讯息量就可以相对地减低,文字也就能愈节约地使用

人有什么问题?首先,我们可能得确认一个大前提的事实,那就是,联结着半天生半自我演进改良的语言,文字,极可能就是人类创造物之中最庞大、最复杂、最望不着边际的一种,我们终身学习,但我们每个单一个人对这个集体发明堆叠成果的庞然大物,理解永远是片面的、局部的、有时而穷的,以这样有限的理解程度,希冀能释放出整个系统的可能无穷力量出来,这如何可能呢?

人本身的局限性,在和文字打交道的每一个环节都几乎暴露无遗——我们的命名能力是有限的,捕捉能力是有限的,造型能力是有限的,描述和理解能力是有限的,以及最终最决定性的,我们的记忆能力更是有限的。我们从头到尾就只是有限存在的人,一向拙于应对无限的东西,就跟古希腊的数学家老苦恼于无限的问题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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