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戌年倒数第二天的随笔

新时代之后,我们很有趣地演变出一个不成文的传统,那便是同一年存在两次新年——现在马上就要到了第二次跨年的时候,大家很多人都不在这个城市里了,而在城市里的人反倒会很羡慕那些回老家的朋友,能够拥有一次最接近淳朴的新年;城市渐渐空了起来,各种机构逐渐停止运作,大街上为仍然在城市里的人留下一片流光溢彩,哪一种场景都可以象征着美好。

从南昌回来大概两周左右了,我每一天都混迹在各种朋友的周围,甚至无聊到逛遍全城的冷饮店,在网吧里听歌度过无聊的下午,最无聊的时候,我们去看守所和火葬场的门口,到运河旁边和城市的交界线处,那是很多年之前了,我们在郊区的小路上骑着车子齐背《滕王阁序》,“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大学之后,每一次假期仿佛都变成煎熬,突然没了作业还真是让人无法适从。回到家乡之后,我才突然感觉到这个城市的渺小,我甚至可以不乘坐任何交通工具,就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到达想去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我尤其厌恶公交汽车,并把骑着电单车奔波在路上当作一种脱离和享受。

昨天我自己开着车走在城市的主干线上,临近年关,这条线已经堵到车子不如走路快的程度,这让我连续踩了半小时离合的左脚颤抖不止;走过这段艰难的路,像很多人一样,我狠踩了一脚油门将速度奔向八十迈,听着广播里从未听过的歌曲,吹着窗外撕裂进来的冷风——在这一刻,我突然想拥有一辆自己的汽车了,我想,它一定要是一辆能够载下我高大躯体的车子,拥有了它,我便可以自己走在路上肆无忌惮地唱喜欢的歌,去喜欢的地方并且寻找喜欢的人,我甚至觉得可以拾回一些失散多年的友情,我可以到任何一个城市里去,带着他们穿梭在像今天这样满是黑夜和霓虹的夜晚,前提是我可以支付起它耗油的巨资。是的,我的朋友也这样评价我,他说,双鱼座是个浪漫主义的星座,不过太理想化了,你这个人真的很双鱼。

我很喜欢这样的评价,只有我最好的朋友才能够最客观地评价我;很奇怪,其实在这个城市我认识的人数都数不过来,但这次回来之后却只想见到他们两个。

今天我和朋友终于有时间碰在一起,聊一聊这半年时间里发生的很多事情。这个时间间隔在以后肯定会越来越长,明年它将变成整整一年,据我估测,再过上几年十几年,我们大概也许很少会在这个城市相见了,用我爸的话说,甚至到了那时候过年都不会再回来;我还不知道我以后到底将会定居在哪一个城市,但肯定不是这个。

在等朋友的时候,我骑着电单车走在人烟稀少的路上,并惊奇地发现这半年时间内路旁竖起的无数高楼大厦。我跟Siri说,放一些陈奕迅的歌,前奏慢慢响起来,五个音符之后我便知道第一首是《一丝不挂》,并且在路上高歌。

歌曲放到《富士山下》,路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也会有情侣像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我,这个时候我的iPhone突然告诉我它没电了,翻了翻移动电源发现它最后一个灯也不再亮;我拔下耳机放回大衣的兜里,找了一家奶茶店点了一杯现磨咖啡,不再疯狂。

回家的路上我才隐隐意识到,这就是真正的年关了,但是和平常那么相似。小时候的我最喜欢大年三十,只有在这一天,才可以看到整个城市最安稳的寂静,你甚至可以躺在主干道的双黄线上,整个城市就像是你自己的一样,但是我们太清楚了,这种寂静一年不如一年,如今年关的街上充满了不愿意放下利益的店家和欲冲进超市不断采购的上班族,再过上几年,我们的后一代人,恐怕只能从纪录片上了解中国的新年了,城市上空的污染物已经不能再承受一年一次礼花的洗礼,以后的新年恐怕越来越寂静,寂静到只剩下饺子的香味。

朋友说,和大学之中的很多人相比,我们的城市小,但是我们的生活太幸福了,你说,你的儿童时代过得怎么样?

我说,甚至可以说是没发生过一点变故。

朋友说,就这一点,可以让很多人羡慕一辈子了。

我突然想到很多人,说,但是我们小时候就是不会知足。

其实这一年来我最大的感慨,没有别的,只是觉得我之前活得太闭塞了,以为自己读了一些书,旅行经过了一些城市,便可以了解这个国家大多数人的生活,并且以为大多数人都是无比幸福的,后来我才发现很多我以为只有在影视作品里才会发生的事情,它真真切切就是会发生在你的身边,我的确是很理想化的一个人,我一直以为《房思琪的初恋乐园》里的故事离我太远太远了,但我的城市真真切切就发生了这种事情,我也以为所有人都会像我和一些老朋友一样顺利成长,接受教育,恋爱、成家、生子、老去、留下一撮骨灰,甚至以为我的一切都会很顺利,就像沙漠一般柔滑,但现实明显不是这样的。

离别的时候,朋友跟我说,其实家庭和人的性格有着决定性的关系,有的人就是这样,其实他们最应该敞开心扉,但是他们就是接受不了很多人的善意。

我说,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人无法接受善良?

后来我自己也回答了自己,我们还是太理想化了,一颗坏稻米会搅乱一锅粥,就是这个道理。

到了最后,我们就会这样教育自己,说,不要太过善良和热情。这样发展下去,人人的本质都该是悲观的利己主义者——这样想的话,是不是更现实一点。

回来的路上,那杯现磨咖啡隐隐发作,在肚子里搅来搅去。我看到路边垃圾桶旁蹲着身着军大衣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回想,然后瞬间忘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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