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戒学堂】长篇日更：《辞职》30：谁也不怪
马可
1
各家自有难处，只是他人不知。
我们没站在别人的立场上，我们永远无法知道别人的难处与痛处。
“我了解”“我知道你的痛”，这些，只是对方不忍揭穿你的慈悲罢了。了解，你能了解多少；知道，你能洞悉多少？
不说只是因为不忍。
除了不忍，可能还有一分无望吧。说出来，指明了又能怎样？
离开老金的家，马可想了很多。
他在思考平台与个人。
老金，也算是一号儿了。离开了报社，生活居然如此的凄惨。
你或许要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不错，不知天高地厚地离开，到头来自吃自苦，没有什么可说的。但是世事无常，马可从那一刻起，他便告诫自己：离开报社，你啥也不是。
那是对马可的刺激，从那以后，马可杂念不起，好好工作了一阵子的。
2
谁知，变动又来了。
先是报社当中干得最好的一位记者辞职了。
出了报社的门，创立了自己的公司，开始在自己的专业内搞服务，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每次出去采访，别人会讲到他的故事。
都是一个办公室的，而且每月的工作量也都不相上下。头高头低，难分伯仲。
当有这样一个榜样存在的时候，它会像磁石一样吸引着你。
马可劝自己，要不忘初心，要牢记使命，要把所有不切实际的活动都统统剪去。
真到不得已的时候，马可会想到老金，拿老金的事给自己上课。
欲望是口无底洞，止不住的。
人在真的饿的时候，拿出一些其他东西来转移一下注意力，其实是对自己的饿没有多少帮助的。
没有把自己的欲望给消除，它一直都在。
没过多久，马可的另一位同事辞职了。
出了门，他直接另起炉灶，办起了一家报纸。报纸没发多少，但是媒体的微信公众号，他不遗余力地推送。点击量动辙数万，远远超过了报纸的阅读量。
这位记者，马可也是熟知的。
他有自己的独门看家本领。他以速度取胜，在记者部的时候，写稿子，小剂量，多篇数，一则大稿子，可以拆出很多份儿。
那是他的能力，也是他的风格。
当初马可还有一些其他的同事颇为不屑，认为那只不过是为了完成任务，为了多加工作量做的手脚。
后来马可才知道，不要轻易去评价任何人，因为他们不需要，也因为你对谁评价都没有资格。
一是当初带给马可无限新闻动力的张勇总编调走了。回了自己原先的本部；
二是马可从一个部门到了另一个部门，工作无甚突破，每日一坛死水。
够了，马可决定给自己15年又4个月的报社生活做一个告别。
马可把这个想法在脑子里转了很多次。
他在问自己，从单位出来之后，会不会成为另一个老金。
老金的阴影，是马可心里永远挥不去的冰点。
只要一想到那扇门，想到那个连挂面都吃不上的汉子，马可就后背发凉。
那种凉，你不站到辞职的边缘，是永远体会不到的。
3
一个晚上。
吃过饭，波罗正在看电视。马可把电视一把关上。
波罗有些吃惊。瞟了一眼马可，又把电视打开。
马可没有说话，再次把电视关了。
波罗看着马可。
马可看着波罗。僵持了那么几分钟，看到波罗快发彪了。马可抢先说：“波罗，我想给你说件事。”
波罗把摇控器往沙发边一扔，用手托了托肚子。波罗怀孕已经七个月了。再有两个多月二宝就要出生了。
“说就说呗，我听着呢。”
“波罗，我想给你说一件很正式的事。”“看你说得，这么吓人，难不成天掉下来了？”“天没掉下来，我要掉下来了。”“哪儿跟哪儿啊，你这东一嘴西一嘴的。”
“真的，波罗，如果我要从单位下来，你会支持吗？”
“你说什么？”波罗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抱着大肚子，从地上站起来。自从孕份高了，波罗在地上铺了一个瑜伽垫儿，坐在地上，靠着沙发。她觉得这样舒服。
“我想辞职。”马可直盯盯看着波罗。
波罗知道马可说的是真的。
“辞职的事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只要一不开心，你就说不想干了，但干着干着又干好几年。”
“那是以前，我这次说的是真的。”马可觉得像犯了什么错误，低下了头。
波罗站着，马可也站着。
波罗看着马可，马可却不敢看波罗。
许多年之后，马可想一想，那样子都很滑稽。
马可家北墙上有一个挂钟。
是石英的，走起来有细细的沙沙声。以前从来没有听到过，但是这一刻，马可听那个声音真真切切。
马可没有仔细去听，如果仔细一下，恐怕自己心跳的声音，也可以真真切切地听到。
波罗不说话。
马可亦不说话。
是深秋，室内已经有些凉了。
但这一刻空气中的冷，比当下的天气更让人难以承受。
“你不想干了，肯定有你的理由。我不想阻止你，但是……”波罗的话说到一半，止住了。
马可知道，她在担忧。
一个到了四十岁，马上就要再做母亲的人。面对已至中年的丈夫，突然要辞职，明天在哪里？
她可以不为自己考虑，但她开始担心这孩子的未来。
还不仅于此，还有一家人的生活着落。
没错的，在马可工作的期间，会有一些晚会还有一些专题片脚本撰写的工作来找马可。
马可通过干这些工作，也会有一些不错的收入。
马可可以做一些商务写作，在并不太大的圈子里，马可多少有一些名气。
但是从报社出来，记者的身份没有了，还能有这些活儿吗？
离开了固定的收入，还能够养活自己，养活这一家吗？
波罗的担心，马可清清楚楚。
但就是呆不下去了。
有些人是先找到了退路，之后才断自己的老路。
马可说不清为什么要走，但是对于目前的状况，他受够了。
再不走，无论是马可对于报社，还是报社对于马可，都已经是一种障碍。
走吧，走吧，为自己的心找一个家；
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
4
2016年12月31日。
就记住这一天吧。马可交上去的那张窄窄的纸条，生效了。
领导批了，马可自由了。
自由了。
出了门，门外车水马龙。
出了门，门口阅报栏前照样围着一群老人看当天的报纸。在那个读报栏前，风雅颂曾经给马可出主意，帮马可追到了波罗。
出了门，回望一下那层十三层高的已经有些旧了的楼。那里装着马可十五年的青春年华。那里盛着马可的骄傲，也盛着马可的悲伤。人们认识马可，是通过这个楼；人们忘记马可，也可能是因为这个楼。
以前，马可与这个楼有关；今后，马可与这个楼无挂。
两相不欠。
拍拍屁股，马可净身出户。
有一种不舍，还有一种轻松。
像一个受虐狂，被狠狠抽了一个大嘴巴，马可觉得疼痛中有种隐隐的快感。
你说怪吧？当你在一个单位的时候，不会觉得他美。但当你离开的时候，常常会有不舍。
面对着自己亲手的选择，马可有种说不出的惆怅。
每日的工作排得很满，你会希望赶快从这里逃离，觉得离开才是正道。
每日坐在电脑前傻傻地发呆，总幻想有一天能够不受约束地自由翱翔。
可当这一切实现的时候，你会知道，现实原来真的不如期待。
不如期待，我去意又决；不如期待，我谁也不怪。马可暗暗在心里说着。
5
再见了，那个叫马可的文艺小青年。
心怀诗意地工作。那枚小纸条，还写在办公的隔断上，工作没了，诗意还会在吗？
再见了，那个叫马可的记者。
以前常说，你看到我的时候，新闻在纸上，你看不到我的新闻，新闻在路上。现在，要走另一条路，现在要告别自己赖以生存15年的那张纸。这不是一个轻松的选择，所以离开不是一个轻松的姿态。
再见了，那个叫马可的大胖子。
酒喝得凶，脾气发得勤。无能，还要表现自己的力量，无钱，还要装作得大方。现在不用了，一把拉回现实，明天是吃油条还是米饭？从那一刻起，这是个问题。
再见了，那个叫马可的二百五。
只懂得向前，不知道转弯，把自己碰得头破血流，也不知悔改的混蛋。
再见了，那个叫马可的幸运蛋。
无数次风雨飘摇，无数次化吉成祥，身边那么多的贵人，帮助自己渡过一个又一个难关。
再见了，那个叫马可的强者。
以前总觉得施展无门，今天之后限制解压。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再见了。
再见了。
每走一步，马可都有泪水滴出。
在心里，外人看不到，马可觉得出。
泪，流在脸上，可以化解悲伤。
泪，流在心里，只会增加烦恼。
马可心说，泪，你尽情地流吧，流干了，以后不再为谁而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