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鼎记

铜鼎,铜鼎,以铜为鼎。

锅也。

以前不知从哪儿听来一诨名,非将火锅这热热闹闹的东西,誉为什么“寒冬里的席上春风”。意境虽好,到底缺了几分实在。

突然来了兴致,就聊聊这人间烟火里,最实在的一笔——火锅。

满盘生肉,三两素菜,火锅里的热闹,是生了根的。清汤锅,鸳鸯锅,热气升腾起来时,人几乎能摸到那的白雾的形状。吃火锅常常是围坐着的,如果是和朋友们,旁边的地上常常放了一扎啤酒作陪。但我多还是与三两好友一道,辣锅配百香果汁,清汤锅配凉拌辣萝卜,怎么吃都有趣味。

夏季吃火锅的人虽有,然环顾左右,到底还是冬天里的火锅得人怜爱。热的时候,热便不以为意,唯有冷的时候,热才能成慰藉。大学以前,我是很少吃火锅的,味道重火气大,总是被拘着不得多吃。但宁波的冬天干冷,热乎乎的汤水就成了炽手可热的东西。

火锅里,每个人也有自己的独好。舍友爱鸭肠,深谙“七上八下”的诀窍,我独爱虾滑。晶莹弹润的肉挤在半边削去的竹管里,手里半扁的竹片三挥两挥,或圆或方的落在锅里。想吃大块鲜嫩的,便下手狠一些,想吃小块的,便轻轻来。挥来舞去,不过几下浮沉间,白白胖胖的虾肉便浮了起来。吃的时候总是等不及凉,以前看朱自清先生写,‘“一上桌便眼巴巴望着那锅,等着那热气,等着从筷子里掉下来的豆腐”,只觉得嘴馋的紧。至吃虾滑时,终于觉悟那口腹之欲,掏心挠肝的痒。

近日来甚为红火的店面,当属‘“海底捞”,在宁波从没吃上,排队总是三小时起不打折。回家等过一次,和同样从各地回来的高中同学一道,挨挨挤挤地坐在门口的座位上等,聊着天嗑爆米花。直至吃上,食材倒也鲜美,只有一样——服务生太过热情,每每见我桌上虾滑,便殷勤伸手帮忙刮下锅中,生怕劳动了客人半分。殊不知这三两下实则正是乐趣所在,使我只能将将抢在他们之前动手。

除了虾滑,还有什么呢?

以前不吃火锅,总觉得热气上火(不排除某凉茶铺天盖地广告的影响),且印象里总还是肉更多。记得小时候去吃羊肉锅,一家三口乘兴而去,归来膻气三日不散,遂再不吃羊肉。后来偶去参与,也多见桌上狼藉一片,遍地肉食,生生把人这种杂食动物,给定性成了肉食动物。直至又一次,众人酒足肉饱后才窥见一旁烤架下满碟菌菇,蔬菜琳琅,大笑之后不禁哀叹,“我见肥牛多妩媚,料肥肉见我应如是。”

肉食先上,然后蔬果,其实也是火锅里的讲究。从前少有的几次与父母同食,常不用自己动手,只眼望着筷子上落下的肉,便能吃的皮圆肚滚。远行后,我却常成了桌上照料者。

有趣的是,吃火锅,吃烧烤或者其余任何需要人自己动手的时候,席面上一定会有一人,忙忙碌碌。等到所有人吃的半饱,他才开始自己的第一口。这种人,常常不是天生热爱操心别人,就是天生忍不了别人的随意。我便是后者。青菜扰味,轻易不能下锅,如加入肉香菌汤,则全汤滋味全变,故应当于尾席上。菌菇又应先放,因菌类难煮,放入锅中又能提鲜。若轮到我父亲手上,那便是鸡鸭鱼牛的顺序都有讲究,旁人轻易动不得,故他也最爱席间动手,求得不过是个舒心。传到我这里,我虽对肉类的顺序无甚研究,可若是席间有人一时放青菜,一时再放肥牛,心里也难免大呼可惜,一顿火锅下来,生生得吃出半碗膈应,遂自己动手,别人足食。偶得别人夸奖,未免心下略有发虚。

各人性情混着鲜香,也就这么被一并煮进锅里了

再说一样觉得有意思的。火锅,兜兜转转还是离不开豆腐。“热腾腾,水滚着,一小块一小块的养在里面 ,嫩而滑。”朱自清先生真是吃货里的行家。

只是这一回,说的是豆腐皮。

自出生发胖后,幼年的我不知甚解,常听信父母先长胖再长高的安慰,吃吃喝喝中与肥肉一起茁壮成长十余年。长大后幡然悔悟,然嗜肉之好不减,只能多进蔬果,聊以慰藉。席间最爱素菜,便是豆腐。说来好笑,我少年时因医嘱,是不被允许进食黄豆制品的。长大之后,却爱喝豆浆,爱吃水煮豆腐,连火锅都甚爱豆腐皮。也许是愈被禁着,来日便愈容易沉溺。小小黄豆,亦能变幻千种模样,也许人间也是如此。

说起我,我爱豆腐的程度,不亚于一日三餐重复而不厌烦。扁平而细长的豆腐皮,最适合绕在筷子里,在翻滚的汤料里沉浮。菌汤锅里出来,便是菌类的鲜甜,麻辣锅里出来,又有花椒的鲜香,各有各的滋味。它与虾滑又有不同,虾滑一沉,白嫩的圆润常翻捞许久,才得踪迹。豆腐皮不会。一筷子下去,连着先下的平菇金针菇一道上来,放入碗里,浇上热热的高汤,豆腐的清淡混着汤的热气,融融地交织着,蒸得眼前也模糊。

都说酒肉朋友,酒局上的推杯换盏,有时掺杂太多,反而失了最原本“食”的意味。火锅则由于其不优雅正式,圆融而不圆滑的模样,成为好友们满足口腹之欲的好选择。

一口铝锅一团火,就架起了一个冬天。

千年前,白老爷子就曾在一口锅前,拉起朋友的手唱过,“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足见冬日里的一口锅,能煮进多少人间烟火。

而我只想说,

“晚来天欲雪,能吃一口无?”

你可能感兴趣的:(铜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