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語記·他去了另一個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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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灿穿着白衬衫站在屋檐下,身旁是穿着天蓝色衬衫的伯贤。

两个人对着镜头,一个傻笑,一个一本正经。

照片上的他们搭着肩膀,看上去天真无邪。

微风吹动伯贤额前的碎发,扬起阿灿的衣角。

隔着重重岁月仿佛依然能闻见那年初夏的橘子味,甚至能听见划过长空的蝉鸣。

阿灿把照片拿到伯贤面前,指着照片说:

“你看,你那时候还是婴儿肥呢。”

“你看起来好像比我高一点,还记得这是我们什么时候的照片吗?”

“你一定忘了我们为什么拍这张照片吧?”

伯贤不理他,他便自言自语起来。

那是初一下学期,爸爸去日本出差带回来一台相机,

伯贤嚷着要拍照,碰见打完羽毛球回来的阿灿,想也没想就拉着阿灿一起拍照。

阿灿记得那天阳光很好,他刚打过球的手汗涔涔的,但伯贤却始终握着它。

伯贤还是不说话,阿灿的目光转向窗外,五月的阳光被挡在厚重的窗帘外,只能从缝隙里洒落进来一些,在他身上落下斑驳的光影。伯贤的手握在他的手心里,像之前的每天一样,阿灿说完这些话之后,房间里就变得静悄悄的,仿佛只听见空气在流动。

阿灿的眼里渐渐蓄满泪水,但他已经能够克制到让眼泪不掉下来。

如果伯贤还能听见,阿灿一定告诉他,这是他练成的除了能准确判断伯贤的脚步声之后的又一个特异功能。

伯贤一定会朝他翻个白眼,骂他一句笨蛋。

这是第三次了,阿灿在这间病房里给伯贤讲十年前的那张合照,但是他依然没有得到一次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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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灿其实并不是真的叫阿灿,他大名叫朴灿烈。

后来阿灿便习惯伯贤这样叫他,全天下只有伯贤这样叫他,这是一种殊荣,也是一种幸运。

伯贤喜欢打抱不平,但路见不平的时候总是拉出阿灿,然后像个国王一样从来不亲自出手。

那时候阿灿经常打着游戏,伯贤就派他出征了,他在嘈杂的人群里也能准确分辨出伯贤的脚步声,大概就是那个时候练出来的。

阿灿总是帮伯贤出头,受伤在所难免,因此总是被父亲训斥。

被罚倒立的时候,伯贤就蹲在一旁剥橘子给他吃。

刚入秋的橘子还有些酸涩,但阿灿却从中吃出甜味来,脸憋得通红,倒着的伯贤也好看极了,后来挨多少打,罚多少站也都甘之如饴了。

其实一开始阿灿并不喜欢伯贤,伯贤比日暮里所有的孩子都高,还吵得很。

还记得伯贤刚搬进来那天,阿灿搬着小凳在院子的梧桐树下看书,他过来问阿灿有没有弹珠,阿灿不理他,伯贤竟然一脚就踹翻了他的小凳。

阿灿坐在地上,口袋里的彩色弹珠全部滚出来,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伯贤抢走了。

然后,伯贤用那些弹珠收服了日暮里其他的孩子。

阿灿不喜欢这个男孩子,搬着小凳回家,可第二天他刚从家里出来,就看见伯贤坐在他家门口,举着两根果丹皮塞到他手心里。

伯贤说,他要去捕蝉,阿灿就跟着去了。当时他就想完了,伯贤如此轻易就像收服其他人一样收服了他。

小时候身高就意味着权威,伯贤统治日暮里的孩子一直到初中,有的人比他高了,但依然听他的,阿灿还不够高,也不敢反抗。

初中三年,阿灿拼命想长高,还偷偷用零花钱在电视购物上买钙片,吃到上吐下泻还是伯贤把他背去医院。

阿灿更加觉得丢脸,他想长高的愿望又增多了,但同时他不再反抗伯贤了,他喜欢跟伯贤待在一块,喜欢听他差遣。

升入高中以后 ,阿灿才猛地长高,原本比他高的伯贤一下子就矮了下去,并肩走路的时候他还要低下头才能对得上伯贤的眼睛。

阿灿从心底腾升一股优越感,从前他还担心这辈子都没伯贤高呢,那样的话他连继续罩着伯贤的勇气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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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灿又到病房里来了,第四次给他讲那张泛黄的旧照片,因为医生说多跟他说一些回忆伯贤苏醒的可能性才会更大,所以阿灿每次都从这张照片讲起。

这次阿灿带来一袋青橘子,他坐在床边晒着太阳一颗颗剥好,连橘络也清理干净。

伯贤从小就喜欢吃酸的,尤爱橘子。夏天早熟的橘子还很酸,阿灿会兑一些蜂蜜进去,这是伯贤小时候教他的方法。

他重新从那张照片讲起,然后讲到高中三年的时光。

清晨,阿灿会冒着被宿管阿姨痛骂的危险煮一锅粥,送去伯贤的宿舍,中午和晚上陪他一起吃食堂。

伯贤也不嫌他黏人,倒乐得自在。

暮春的午后,阿灿跟伯贤一同在图书馆看书,伯贤犯春困枕在他小臂上昏昏欲睡。

他读严歌苓的《陆犯焉识》,那个动荡年代的感情不禁让他红了眼眶,他望了一眼沉睡的伯贤,真希望一辈子都可以这样看着他。

可现实总是不遂人意的,现世安稳也未必能永远守住最重要的人。

他们第一次分离,是因为他们毫不避讳,在教室手牵手,伯贤总是冷不丁就跳上阿灿的背。

全校都以为他们在恋爱,被老师分去不同的班,甚至警告他们不允许同性之间交往过密。

办公室里伯贤手指搅着衣角,一副不以为然的姿态,阿灿也学会了厚脸皮,还对老师反驳道:

“我们是家人。”

伯贤勾过阿灿的肩膀以同样的口吻回答:

“反正我们以后也是要生活在一起的。”

老师被气得不轻,又拿他们没办法,眼睁睁看着搭着肩膀走出办公室,谁叫这两人学习都是拔尖的,只把他们分去不同班,其他的随他们去了。

伯贤的父母早年在富川承包工程项目,开发商合伙人卷款潜逃,欠下了巨额的债务,双双从还未竣工的楼顶跳了下去。

留下了六岁的小伯贤,搬进上川的日暮里和外婆一起生活。直到初三那年夏天,外婆也去世了。伯贤就只剩下阿灿。

也曾有人问阿灿,为什么对伯贤这么好。

“这还不够,我还想要他得到更多,补偿那些外人给他的伤害。”

“能不能为他做到再好,我不知道,但我尽力。”

当初,在日暮里的梧桐树下,是故事的开始。

多年后,在他受尽委屈,见到世态炎凉时,我想送回他星辰大海。

他是我青春年少最纯粹干净的回忆,那长大后,我就要把这世上最好的都拿来,送给他。

没有什么彼和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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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入高中以后,阿灿结识了其他的朋友,还把他们介绍给伯贤认识,其中有一个叫美佳的学姐和伯贤很投缘,两人迅速确认了恋爱关系。

一开始阿灿并没有什么感觉,直到某天看到伯贤和美佳一起从学校商店里出来,他才觉得有些失落。

阿灿原以为只有那些矫情的小女生友谊才会这样,没想到他也会有这样的体会。

自己最重要的人成了别人的男朋友,那种不平衡感甚至让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喜欢伯贤。

这个想法把阿灿吓了一大跳,自己明明喜欢全智贤那样的类型的才对。

阿灿连续好多天都没去找伯贤,他悄悄地开始在网上查一些关于同性恋的新闻,还测试了自己是否是同性恋,结果都表示他确实是喜欢女孩子的。

阿灿舒了口气,可还是觉得心里有一种酸酸的失落感,所以他开始去结交朋友,很快就和其他人打成一片,可是他最在意的,始终只有伯贤。

他终于沉不住气了,跑去找伯贤去喝酒,两瓶酒下肚,他搭上伯贤的肩,刚想开口。

没想到伯贤像是知道阿灿要说什么一样,先开口了:

“阿灿,你是我唯一的家人。”

阿灿微愣,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暖意,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两人相视而笑,不管距离多远,不管身边是否会有恋人,在彼此心里对方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所以后来高考之后,阿灿的父母安排他去首尔读警校的时候,他去问伯贤的意见,伯贤是这样回答的——

不管你什么时候回来,我都在。

阿灿去首尔的前一天,伯贤抛下美佳跟他在常去的大排档一醉方休,也有其他的朋友在场为他饯行。

夜深了,一个个醉醺醺地离去,只有阿灿和伯贤不肯散场,地上是乱七八糟的酒瓶,他们的心情也是乱七八糟的。

两个人胡乱地聊着天,聊现在,聊未来,聊梦想。

最后伯贤送他去车站,问他:

“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要寒假了。”阿灿一边排队一边说。

进安检前伯贤红着眼睛望着阿灿:

“我没想过这辈子会跟你分开,不过还好寒假就可以见到你,毕业后你要赶快回上川,或者我去首尔。”

阿灿拼命地点头不敢说话,他怕一张口就会哭出来。

这么多年伯贤的存在就像他周围的空气,或是像长在了他身上的肋骨,抽离的时候他才疼到不能呼吸。

可最后他还是松开伯贤,跟他说:

“车,快开了。”

两个人变成一个人,阿灿忽然不知道要吃什么早餐,不知道下了课什么时候回宿舍。

要不是自行车踩起来飞快,他都忘了伯贤没在他身后。

有时候他骑着车,忽然想起上课时的趣事,刚要讲出来想起空荡荡的后座,又憋了回去。

别人都惧怕毕业来临,而阿灿恨不得明天就毕业,然后他就回上川找伯贤。

伯贤逃课偷偷来找他,是圣诞夜那天,阿灿正因为心烦意乱睡不着和室友打游戏,伯贤竟然打电话告诉他,他就在楼下。

阿灿匆忙从一楼的窗口爬出去看到伯贤时,激动的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伯贤的头发剪短了一些,眉毛上沾了冬天薄薄的霜雾,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

“你怎么来了?”

“我想你啊,就来了。”

典型的伯贤性思维,想做什么就绝不拖泥带水雷厉风行。

伯贤扑进他怀里,手指冻得快僵硬,阿灿心下一暖,攥紧他的手,带他去吃夜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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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灿会竭尽所能的对他好,这一生都好好护着他。

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阿灿永远都会站在背后支持他。

所以当伯贤说,毕业前他决定去西北支教的时候,阿灿欣然同意还要陪他一同去。

伯贤露出清浅的笑意,他说,他下周就要先过去了,因为美佳在那边已经联系好了。

阿灿看着伯贤眼里闪烁的光说:“好啊,那我送你去。”

“可是,你不是要实习了吗?”

阿灿笑着揉他的头发:“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阿灿制作了一张线路图,从上川到西北,途经六座城市,他打算跟伯贤就这样一路玩过去,算是给伯贤提前的毕业旅行。

整个旅程需要半个月的时间,他们在每一站都停留一天,但大多数都是一起待在旅馆里,伯贤枕着他的肚子,两人勾画未来的生活。

天刚破晓时,阿灿望着窗帘缝隙洒进来的光,突然问伯贤以后想留在哪里。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没出息。”阿灿虽这么说,却笑得很甜。

“我就没出息,我们都留在上川吧,这样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那时的伯贤自然没有宏伟壮志,有的只是与重要的人一朝一夕,衣食饭蔬。

“我要做上川最出色的老师,你呢一定会是上川最帅气的警官。”

伯贤笑弯了眼,哪怕是在充满荆棘满路挫折的路上,有你陪伴,也不虚此行。

“呐,一定要坚持下去。”

抵达最后一站时,阿灿在火车站送了他一枚银戒指,是他来西北之前就买好的,伯贤大概没想到平时走闷油瓶路线的阿灿会来这招,大庭广众之下扑到阿灿怀里。

伯贤每天都会给她发来那些孩子的照片,两人聊着天入睡。

那是四月的清晨,阿灿还在睡觉,接到一通美佳从西北打来的电话,伯贤出事了。

山区里的学校经历一夜大雨后倾塌,而伯贤当时睡着了浑然不觉,被搜救队找出来的时候已经陷入了重度昏迷,美佳在他的手机里找到了阿灿的号码。

阿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宿舍门去机场的,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飞机上的两个小时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脑海里只有伯贤的样子,从来都是无神论者的阿灿,此刻只一心把他所知道的菩萨全都求了个遍。

如果伯贤有什么不测,那他要怎么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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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灿在医院找到伯贤的时候,他全身骨折绑着绷带,连脸也被掉落的横梁撞伤而缠着纱布,若不是床头挂着病例写着边伯贤,阿灿都认不出这是他了。

阿灿最初看见那三个字的时候,愣了三秒眼泪才夺眶而出,他一声声叫着伯贤,伯贤...

见到蹲在门外的美佳,阿灿把怨啊恨啊都撒在她身上,怪她带伯贤去那么危险的地方。美佳也不反驳,哭得稀里哗啦。

 

当天晚上伯贤被确诊为植物人,美佳又是一顿大哭,阿灿叹了口气之后,心里倒有一丝庆幸,至少他的伯贤还在,至少他还活着,至少还能看见他,这就够了。

在等待伯贤醒来的那些日子里,阿灿无数次以为这是梦,梦醒了伯贤就会醒来, 他一定会成为一名出色的老师,阿灿会亲手为他系好领带,看着他结婚,生子,然后幸福的度过余生。

可如今,一切都化为了泡影。

前几天严歌苓出了本新书,正好是关于植物人的,阿灿去买了一本,然后在伯贤的病床前读给他听。

念到前半部分的时候,他总觉得书中的主人公会在某天醒来,感受到那个年轻护士的爱意,就像伯贤也会醒来一样,所以在读到男主角不仅没有苏醒还死了的时候,阿灿的眼泪滚滚而下。

阿灿不敢把这结局念给伯贤听,他相信书里写的,植物人是有感知的,会听到外界的一切声音,所以他从不在伯贤面前掉眼泪,还总是装出很淡然的样子来,实在装不下去就去厕所开着水龙头哭一会儿。

那天阿灿正在给伯贤讲第六遍他们的故事,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对方不断用西北口音告诉他,弄错了,他带走的不是边伯贤,不是他要找的那个边伯贤。

阿灿的脑子瞬间炸开,但在这混乱之中他好像又看到了一丝希望,他猛然想起伯贤刚到西北支教的时候,曾特地告诉过他,一同去支教的竟然还有个少年和他同名,三个字一模一样。阿灿当时还笑这是难得的缘分。但是很快他就忘了这件事。

阿灿在那几秒钟的时间里想了很多,他想他的伯贤说不定并没有成为植物人,也许还在西北等他,他就知道伯贤不会丢下他一个人的。

可是对方却毫不留情地说:

“你要找的边伯贤死了,在送到医院时就死了。”

后来那人还说了什么,阿灿一个字也没有听见,他脑海里只有那句:死了。

学校倾塌的时候,伯贤睡的正香,横梁倒下来正好砸在他身上,脸也被砸得血肉模糊,他被另一个伯贤的父母领回去,在准备火化的时候发现他手上戴着一枚戒指,而戒指上写的是阿灿,而他的手上也没有小时候烫伤的痕迹,他们才发现弄错了,到医院一问才知道还有另一个伯贤,当时受伤的人太多,医生太过疏忽才导致领错了人,打听好多天才找到阿灿。

阿灿怎么也不肯相信伯贤死了,他不接西北医院打来的电话,不跟任何人说话,依旧坐在窗前,笑着跟伯贤讲他们年少的往事。

可是,成了植物人的伯贤的父母还是来了,他们脸上有一丝掩藏不住的庆幸,庆幸人还在,庆幸还有醒来的希望,而他们为阿灿带来的只有一个冰冷的骨灰盒和一枚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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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灿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带走了伯贤,他坐在床边像一尊旧石像,两只眼睛空洞洞的,没有眼泪也看不出任何情绪。

天黑了,不久后天又亮了,阿灿始终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第一缕阳光照进来,他看见昨天剥的橘子还泡在蜂蜜里,读了一半的书还放在床头,只是那张床已经空空如也。

阿灿扶着墙壁站起来拉开窗帘,太阳明晃晃的,就好像第一次见到伯贤的那个下午。他攥着伯贤的戒指走了出去,一直走到大街上,穿过人声鼎沸的街道,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嘀——很长的一声鸣笛,阿灿才回过神来,看着一辆汽车直直朝他开过来,而他就那样傻傻站着,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见到伯贤了。

阿灿做了个很长的梦,他在梦里又见到伯贤,还是穿着他送的那件天蓝色衬衫,他们一同坐在日暮里的梧桐树下,伯贤嘻嘻哈哈地说着话,阿灿笑吟吟地听着。

爸爸从市场上买回来一个西瓜,分给他和伯贤一人一半,梧桐树上的蝉叫的闹人,而伯贤笑得欢快。

吃完西瓜伯贤说要出门买草莓派,阿灿看着他走出日暮里,许久都没有回来,他突然从梦中醒来,怔怔地望着天花板,许久才想起来,伯贤已经不在了。

那年七月,伯贤的学校毕业,阿灿去领他的毕业证书。

辅导员沉默了一会儿说:“他不是已经...”

阿灿打断他说:“他是我家人,我替他领。”

辅导员叹了口气说好,阿灿想起伯贤的笑脸,想象他穿学士服的样子,僵硬的嘴角渐渐露出一丝笑意。

这麻木的世界,总有一个人还活着。

不会是你,也不会是我。

你我只不过是一朵死亡的泡沫。

就像破罐子里塞满了青橘,

流出的脓水,

透着亮,但照不到任何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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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灿带了一瓶红酒,又在墓园管理处买了两只杯子,远远看见伯贤的墓前站着一个女人,穿着一身修长的黑色大衣,阿灿没想过会在这里遇见美佳。

美佳看见他,也觉得很诧异,但很快又一副了然的样子。

“差点忘了,你们是最好的朋友。”美佳说。

阿灿在墓前席地而坐,打开了酒瓶。

“对了,你知道伯贤二十岁生日许的什么愿吗?”

阿灿摇摇头,伯贤二十岁生日的时候,他在首尔。

“我知道。”美佳说,“当时我陪他一起过生日,喝了些酒,他说生日愿望是攒够机票钱,去首尔给你一个惊喜。那时候我不理解你们的感情,当然,现在依旧不理解。”

阿灿倒酒的手顿了顿,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坍塌了,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美佳说,她每年都会来看看他,这是最后一次来。

“为什么?”阿灿问。

“我要结婚了。”

阿灿莞尔一笑:“哦,恭喜你,也谢谢你一直来看他。”

美佳点点头,说了句“再见”,然后便撑着伞离开了。墓园里人来人往,阿灿一杯接一杯地喝酒。雪在这时纷纷扬扬地下起来,落满了他的发、他的肩,落进酒杯里,顷刻间不见。

很快,整个墓园都被大雪覆盖,阿灿喝完最后一杯酒,起身擦掉了照片上落的雪片。

“伯贤,我可能不能经常来看你了,我和Nicole,要订婚了。本来Nicole也想一起来看看你,但临时要去温哥华出差。这样也好,只有我和你,我们可以好好说说话。”

“伯贤,以后如果有了孩子,我会告诉他,他有一个很帅气的伯贤叔叔。我会给他讲我们的故事,给他看你的照片。他一定会喜欢你的。”

“伯贤,前几年我还总是梦见你,梦见我们一起长大的时光,第一次喝酒,第一次逃学,第一次打雪仗,第一次旅行。但是最近你很少来我梦里了,有时间的话多去几次吧,让我看看你是不是永远都是二十二岁的样子。你看我现在都开始老了,还有了一点啤酒肚。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你还在,是不是也会变成我这样,还是说,你还是那么帅气,那么干净。对了,我又长高了,应该比你高吧。好吧,这算你让我,下辈子,我应该长不过你。”

阿灿说着说着,忽然间停下来。过了很久才继续说道:

“伯贤,生日快乐。”

阿灿说完很久之后才离开了墓园,雪越下越大,模糊了她的视线。

-09-

阿灿跟Nicole回首尔的那天,恰逢中岛美嘉世界巡演的首尔站,车子经过场馆时,他听见了里面传出的歌声,是他和伯贤曾经最爱的《雪之花》,而这首歌的发布时间距离现在,正好十年了。

“もし、キミを失ったとしたなら 如果 失去了你

星になってキミを照らすだろう 我会变成星星照亮你

笑颜も 涙に濡れてる夜も 微笑 或被泪水沾湿的夜晚

いつもいつでもそばにいるよ 我会永远在你身旁

今年 最初の雪の华を 今年 最初的雪花

二人寄り添って 向我俩靠近 ……”

阿灿一瞬间泪流满面,Nicole拍拍他的肩,可是一切的安慰都没有用,阿灿仿佛在这一刻才真正地意识到,那个曾经振振有词地说要陪他一辈子的人,已经长眠在二十二岁的夏日里,再也寻不回了。

后来的后来,三十岁的阿灿在新闻上看到,西北有个植物人男孩意外苏醒了,他说他做了很长很长一个梦,梦见一个动人的故事,还把那个故事写成了小说发在了网上。

阿灿没有去看那个小说,他关掉网页,望着窗外汹涌的日光,又是夏天了,他要买青橘泡着蜂蜜了,对了,还要买伯贤最喜欢的草莓派。

走在巷子口时撞见一个以前认识的人,他随口问伯贤去哪了。

阿灿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说,伯贤,他去了另一个夏天。

远方的他,别牵挂,

我也将随风,去到天涯。

风停时,我会想起他,

春风吹,梧桐又发芽,

只是你走后,我没有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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