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有微光 【第一章】

小歌躺在床上,电脑屏幽暗闪烁的蓝光勉强照亮了半个屋子,她微微转动僵硬的颈脖,发出“咔咔”的声响,目光所及之处,由破损的墙纸、死寂的吊灯转向紧闭的窗户,再到身边杂乱无章的床头柜面。在她的瞳孔映射入柜上的一物时,她猛地弹起,一把抓过那把湿漉漉的水果刀,直直地要往手腕上砍去。在刀锋快要划上皮肤时,她忽而浑身抽动,紧攥的刀猝然贴着右手心下坠,剐蹭着手腕内侧泛红的肌肤,摩擦出一道粗糙的白痕。

这间屋子还有两周就要到期,她看向天花板,跌落在她大腿上的水果刀反射的光模模糊糊地在天花板上投出一点光晕,那光晕一动不动,却在她试图曲起膝盖时陡然消逝,然而尚未待她反应过来,那点光晕便又跳跃式的再度撞进她的视线。

她难以分辨这是不是在自娱自乐,抑或是近乎自虐地寻找冲动带来的痛苦和快感。

这些天,她无数次的拿起身边锋利的器具,对着裸露出的每一寸皮肤都动过划开它们的念头,也真实的留下了密密麻麻的,破开皮肤表层的带血的印痕。

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的原因,只是当她这么做的时候,那种物与物的触碰感,那些隐隐约约或是乍然而起的疼痛,才能让她抓住一丁点对“生”的羁绊。

小歌明白自己病了,病得会在滂沱大雨之时甩开黑色的雨伞冲到马路中央等待全身被雨水浸湿,等待突如其来的车辆蓦地鸣笛,在司机旋转方向盘后,溅起一屏白浪时高声唾骂她。

这种病,让她行走在深夜里,瞥见路旁居民楼黑暗罅隙里漏出的点滴暖光,就突然大步跑开,一直跑,一直跑,跑到西郊的一片荒芜的坟地,蹲在地上大口喘气,在一片寂静全黑的氛围里发出仅有的一点响动。

她难以抑制地掐紧手腕,血脉的紧缩带来脉搏跳动的膨胀感,这似是而非的充血状态让她开始回想这些天、这些年做过的每一件非同寻常的事,一幕一幕,在脑海里快速闪过。

她不知该如何向医生描述内心压抑又具有破坏性的念头,于是每当她靠近医院,凝神望向高处巨大的“十字”时,她总不敢迈出了解内心的第一步。

一次次路过与错过,她终于将自己变成最不想见到的模样。


时间静然流逝,窗外霹雳啪嗒的雨珠逐渐缩小成细细的雨线,小歌起身,赤着脚走到窗边,窗外的风也小了许多,零零碎碎地摇晃着接连的风雨席卷后所剩无几的残叶。

她垂下眼望向马路,一个身着墨色的男人正缓步走向楼栋入口。那男人极瘦,仔细端详会发现他右腿微跛,一深一浅地踩出溅湿裤脚的水花。他没有撑伞,任凭清冷湿漉的雨气染透他薄薄的针织衣物。小歌认得那男人,是对面单间的租客,小歌回想起第一次与他相遇的场景仍会心里发憷。

那是两个月前,她环视家里堆叠成山的垃圾,犹豫着是否要在白天把它们清理掉,她小心翼翼地扭开门把手,隔着防盗链探出头。她住在楼道的尽头,视线被局限于那30°的夹角里,但这也足以让她看清楼道里每户房客的举动,她在这狭窄的范围内一点点扫视门外大大小小的动静,她生怕自己推门而出的动作会被素不相识的邻居呵斥,会被他们发现自己的瑟缩和颤抖。

而她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门外一片静寂。

“吱——”她轻手轻脚的移开防盗链,极力放缓推门的动作,却仍敌不过它发出“吱呀”的声响。她战战得弹开扶着门把的手。不料,门还是在惯性和楼道循环风的带动下开出了更大的弧度。

大到她的瞳孔里缓缓地填进了一个人影,不,不是影子,是着一身黑的中等身高的男子,一声不吭的面对着对面单间的大门。他似乎是听到了小歌开门的声音,默不作声的转过头,看到的是小歌猛地收缩的瞳仁,对视的那双灰褐色眼睛里映出他不堪的面容。

他自嘲的笑了一下,突然想起自己哪怕多出一分一毫的面部表情都可能增加一丝狰狞,就低下头,收回自己嘴角的弧度,郑重其事地对着自己的新邻居说:

“你好,我是今后住在这一间的租客,我叫陈年。”

小歌仍震颤于他异于常人的肤色,定神细看才发现那斑驳的红褐色是一条条纵横交错、深浅不一的伤痕。他故作轻松的姿态似是在掩饰他将自己的缺陷暴露于人的难堪。

她讷讷得想要回答,一时竟顿口无言。倒是对方看出她的窘迫,转身从刚卸下的背包里摸出一个小物件。

“送给你,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阴冷的楼道里,一个容貌狰狞的男子将背包里的东西送给她,这件事,怎么想都充满着未知和不安,而她望着现在被她吸在白板上的冰箱贴,竟也只能嗤笑自己把这次见面想得太过阴暗。

断不能以貌取人。小歌告诉自己。

她将视线转回,默不作声地蹲下,片刻前躁郁不安的情绪虽有减半,心里却空无一物,迟迟难以理出接下来需要完成的事。

她木然地凝视掉有食物残渣的瓷砖地面,不知觉地空咽了一下喉咙。似乎有什么事快要浮出脑海,是的,就快要……

“咚咚咚…… ”小歌在突如其来的敲门声中沉默着,并未起身前去开门。

门外似乎不再有更多的动静。

小歌拧开把手,缓慢地推开房门,门外空无一人,正欲关门,余光瞥见了门左侧立放的纸袋。

纸袋已被细碎的雨线打湿了些许,她提起纸袋,包装完整的面包盒安然无恙的立于其中。

她想起来了,对,已经到了饭点,她应该饿的。

她回房间翻找自己的钱包,找出仅有的十元纸票,把它投进了她放于对面门旁的罐子里。她往罐子里张望一眼,果然,这段时间以来她放进去的饭钱对方都没有收走。

她抬头看向旁边合起的房门,总不禁猜想这个满脸伤痕的男子到底经历了什么,有没有多过于她正身处其中的每况愈下。

小歌只知对方在面包店工作,每天早早地出门。夜近二更,对面才会响起开门的声响。

给自己送面包也是因着一次偶遇,他提着当天没有卖完的面包回来,见她手提的垃圾袋里打翻的泡面桶,便把面包都分给她,她说着要付钱,他也只是摇摇头,作一微笑,轻轻地合上房门。

如果不是因为他面上的伤疤,他一定是个很受女孩欢迎的温柔的男子。

小歌从纸袋里拿出塑料盒,却见侧面粘着一个小信封,打开来,她看到两行小字——“希望你健康生活,如有需要,我可以帮助你接受治疗。”

拿信的手触电般弹了一下,小歌登时冒起冷汗。

她不知道对方察觉到多少,原来自己在别人心里早已是异类?他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我的异常了吗?我这么小心翼翼地伪装着,都是徒劳?

她突然感到一阵气喘,窒息的感觉猛然涌上心头。她捧着信纸跌坐在地板上,良久,她抬起头,壁挂钟滴答着,划过数字十的红线。

仰面的她,心里悄然响起一个声音——

“我是真的应该……去一趟医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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