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那几年

1987年中考过后，成绩下来，我考了462分，心中非常的难受、失望，“明明感觉可以考到五百分以上的，我计算过自己分数，这悬殊也太多了。”晚饭时，父亲说:“如果考不上一中，你就别上了。”看他严肃认真的样子，我没说什么，心里七上八下:“姊妹五个，我是家中老大，父母身体又非常不好，如果考不上一中，考个差一点的高中，再读三年要是考不上大学，给他们添多大的累呀？要是复读一年，考个中专一下子就跳出农门，可是我的英语太差，小中专预选就悬，若明年还是考不上一中？唉，农村里的活计这么累，如果不继续上学，面朝黄土背朝天，天天像个泥巴人一样，我才不呢。做了城里人的邻居姑奶奶多好啊，每次回家骑着轻巧的飞鸽牌自行车，戴着手表，穿的干净漂亮，脑前的留海像波浪。无论如何我要继续上学，像她一样。”

打定主意，第二天早早起床，我骑上那辆老旧的大金鹿，来到就读的孔官庄联中，此时已是放假，恰巧化学老师韩生在值班。他见我这么早过来非常惊讶，听我颠三倒四把话说完，沉默良久，然后缓缓的说:“永秀，别着急，当初填志愿时，你填的哪几所学校？这个分数，一定会有学上的。”我稍一迟疑:“一中、二中和莒县第三职高幼教专业，听班主任说，这个学校不收学费，每月有五元补贴。”

他听罢，手托下巴沉吟片刻:“这个学校去年第一届毕业，山师给了七个名额，考上六个。凭你的基础，读这个学校，将来非常有希望考上山师，比读其他普通高中更易升入大学。”我稍稍放下心，结果真的考入莒县第三职高。

记得高中开学那一天，初秋的早上天空格外蓝，一尘不染，微风吹来，我忍不住哼唱歌曲"幸福的花儿心中开放，幸福的歌儿随风飘荡…父亲早上没有出工，他从门前水井打来两桶水，找来一件破旧汗衫，把家中唯一的大金鹿自行车，从车把到车身擦了个遍，又把链条上的泥土一点点抠干净。我要帮忙，他挥挥手:“你赶紧把要带的东西整理好，别落下什么，学校又不是三里二里，若落下再回来很麻烦。”

“嗯。”我跑回屋子。

等我收拾好东西，父亲已经把自行车擦的锃亮，他直起略显佝偻的背，颇严肃的说:“永秀，你是妹妹的榜样，去学校一定好好读书，别惦着家里的事。”我望着身患气管炎，又因过度劳累而早早衰老的父亲，喉头哽咽，眼泪悄然滑落:“大大，我上学走了，妹妹们还小，都在上学，你种地、种菜，卖菜，会很累呀！赶寨里河集时，途经的一个个大崖头，没人拉车，你上的去吗？”他用力拍了下我的肩膀:“我行，你上学去，别想三想四的。”

接着他走进屋子，拉开正中间大方桌西边的抽届，拿出一本书，是《水浒传》，他用手轻轻抚了一下书皮，伸出食指一页页小心翻着，中间一元、二元…他数了十元递给我:“来，拿去，你正长身体的时候，每顿至少买个菜吃。”

“带两块就行。”我从父亲手中抽出两张一元的。

“穷家富路，出门在外就得多捎点。”父亲把钱硬塞到了我的书包里。

那天，母亲也没闲着。她从咸菜缸里捞出三个大咸菜，用水冲了一下，接着很均匀的切成细丝，再放到盆里用水淘了两遍。她点燃了火柴，弯腰把引燃的麦秆放进炉膛，火苗映红了母亲的脸，此时她很开心，见我过来就说:“当初你姥姥重男轻女，让我看你舅舅，帮着干活，没上学，大字不识，现在连电视也看不懂，就看个出来进去，真像个嘲吧。老大，再苦再难我也没让你请假一天，好好学习哈。什么能借学问不能借，学了谁也抢不去。”母亲在小铁锅里，放上两大勺花生油。“唉哟，这么多油，平时得炒好几个菜了，娘，今天你怎这么大方？”我咋呼着。她笑笑，把葱姜放进去，翻了两下，接着放上控好水的咸菜丝，反复翻炒，等九成熟时，加上蒜末，再翻炒，顿时，一股浓浓的香味弥漫了整个小院。母亲把早已备好的罐头瓶拿来，装了满满一瓶，用力拧紧瓶盖，又用布把外边擦干净，放到我的包里。

母亲接着煎了一盘带鱼，金黄的颜色发着诱人的光，这可是美食啊，当时除了过年和来客，家里是很少吃的。八岁的小妹眼睛紧紧盯着那盘鱼，馋的抿着嘴唇，不停的咽唾沫，但她很乖，一直等全家人都坐下，才一起吃。

刚八点，同学王桂欣就到了，我赶紧推车向外走。“你们两个，路上慢点，别走错了。鼻子底下是大路，多问问人呀。”父亲叮嘱。

“放心吧，你不是早跟我说大体方向了吗？丢不了。”我脆声答应着。

刚走到家西边小沟沿，母亲急哫的声音传来:“等等，把这带上。”

我站定，她气喘吁吁的把一煎饼小包递给我，是带鱼！

“你们都不舍得吃，我不捎。”我粗鲁的推回去。

“听话，拿着，别让我生气。”母亲很着急。

“你才气人呢。”我犟道。推来推去好几次，她流泪，我也哭了！

“咱走。”我招呼桂欣快速骑上自行车，用力向前蹬去，猛回头，瘦瘦的母亲还定定的立在那儿向我挥手…

踏入高中，多了很多课程，除了文化课，还有舞蹈、美术和音乐，生活丰富而又充实快乐，我始终不忘来的初心，努力学习也得到了老师们的厚爱和认可。我任班长兼团支部书记，还被评为地级三好学生。

高二时，班主任于志德老师调往县二中，临走时他认真的跟我谈了一次:“永秀，咱们学校已经连续两年，没有名额考大学，你在这儿太浪费了，跟我去二中吧。”当时我有很多的忧虑:“老师，知道您为我好，二中的升学率比较高，去那我能跟上趟吗？万一考不上大学呢？父亲和母亲非常的不容易，我不想增加他们的负担，也不想让他们过多的担心，谢谢您老师！”他无奈的摇了摇头。

临近毕业时，数学老师特地去一中借来试卷教我练习，没想到命运跟我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这一年的政策还是不能高考。爸爸六八届高中毕业，没能参加高考，我们爷俩的命运这么像呢？

三年的努力，无限的希望，转瞬化为泡影。 我非常的伤心难过，我要到城里去！有机会还是会参加高考的！我念念不忘，可是时至今日，终没实现。

我回乡镇中心幼儿园做了一名幼儿教师。

要是现在的政策，我会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