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里寻他/东北秧歌小小说:迈老西

猴七儿一出场,李家营子秧歌在十里八村就有了大名。不光是名声有,实惠也有了。那一年,秧歌队的收入翻了两番,队员们捧着沉甸甸的收获,都咧嘴笑,谁还计较累不累?李大嗓发现了玄机,第二年,又早早地谋划起角儿来了。

秧歌队讲究伞、衫、花、座。“座”,相当于戏剧中的“丑角”,别看相貌丑,却“叫座儿”——能吸引更多的人们看!所以,一个秧歌队,谁不想着看到找乐子、逗闷子、耍招子的角儿?扭出花样来,这闹元宵的趣味儿才算是足了。这回,李大嗓想找一个“老座子”。

老座子,也叫“老迈”,是一个老太婆的形象,当然是东北老太婆。老迈婆左臂挎只小花筐,右手握柄大烟袋,扭的样子奇里透着怪,怪里憋着坏。

这角儿?

这角儿不好选。因为秧歌队里原来没这个,是个创新。谁来扮呢?女孩子可不行,羞;小媳妇也不行,软;小伙子扭不好,嫩。难,真难。

李大嗓年前想,年后想,愣是想不出一个合适人选。大年初一,大家来拜年,李大嗓上了心。老李家几个青年人来,不行,太板;老刘家一众年轻娃来,也不行,太闹,还不着相;朱家孩子们,还是不行,太松——咦,朱振?

李大嗓注意到了这个孩子,二十刚出头,有点儿矮胖,其貎不扬,但身上带着一股上扬的气势。他是村西头朱桂来的大儿子,这辈儿行大。嘿嘿嘿,李大嗓暗自笑了。

李大嗓没让朱振走,留下他问:“朱振,你说朱兴这悟空演得可好?”朱振面露喜色:“你说我弟呀?好,好呀!”李大嗓看他笑得开心,跟着一笑:“你演个特殊角儿行不行?”朱振弯起食指,一指鼻子:“就我?”马上把头摇成拨浪鼓。“你行!”李大嗓把手掌压在朱振肩上:“你爷爷给你们老朱家这辈孩子取名振兴中华,你可是打头的,能不行?”朱振听了这话,不由地一挺腰:“我能行?”李大嗓乐了:“一定行。这是个新角儿,老迈婆!小朱兴在地,你朱振在空,比着赛出彩儿!”

秧歌开场,村民的眼神再次被点亮——原本目光都结结实实绑地在朱兴身上,现在,突然发现秧歌队又有了新情况。

“那是谁?扭得可真怪!”人们指指点点。朱振呢?那可真是丝毫不含糊。你看他,脚踩高跷,腿套绿裤,身穿紫红烫绒袄,头戴深黑剪绒帽,帽沿儿里插枝大红花。左臂弯,挎着一只盖着白羊肚手巾的小花筐;右手端,擎着一根比胳膊还长的大烟袋。脚下十字步,怀中抱球手。上步画半圈,撤步坐炕尖儿;抬臂如筛米,甩手赛扬锨儿;腰颤三点水,臂摆撇捺弯儿。直把人的视线拉得直直的,把人的眼球锁得死死的。

一时间,朱振的身前身后,就跟上来一大群人,都吵囔着说“怪”。有两个孩子,从大人手里挣脱出来,跟着朱振扭,小屁股晃来画去,立即引来一阵哄堂大笑。“这就是秧歌队儿里的老迈婆子!我在别的秧歌队里见过,也听他们说过!”刘三娘对李二嫂子肯定地说。李二嫂子连连点头:“好,这个角儿加得好!朱振这个孩子也好,也好啊!这不就是一个迈老西儿吗?”李二嫂子的嘴巴,越说越靠近刘三娘的耳根儿,一口热气把刘三娘脸都吹红了。刘三娘拿眼去队里寻找闺女刘晓芬。刘晓芬扭的是拉花,脸蛋粉嘟嘟,头上花山上蝴蝶飞舞,透出一股春天的气韵!她又把目光移到那一撇一咧的老迈婆身上。朱振,晓芬;朱振,晓芬,她的眼神走起了画圈路。

朱振火了,全村子的人,都注意到这最为独特的扭法,这最有特点的丑角儿,简直丑到家了,特别是知道朱振是个二十郎当岁的男孩子,扭成这样怪气的老太婆,人们一边儿笑乐,一边儿赞叹,都说,这小子嘛,有出息!

傍晚秧歌散场,吃完饭,就闲了。刘三娘对一起收拾碗的晓芬说:“答应他吧,啊——”晓芬一愣:“谁呀?答应个啥?”刘三娘也好像被问愣了:“老迈——迈老西呀!”刘三娘突然想起李二嫂子愣从“寇老西儿”身上给朱振取的绰号,村西头的老迈——迈老西儿,寇准一样精明的人物,啧啧。不过,感觉这样叫才亲切!李二嫂子可真他娘的有才!

晓芬呢?她可是一下子就想到那个逗死人不偿命的身影了。朱振和她在学校一起念书,暗中可是没少帮她,比哥哥刘晓东还哥哥呢!那时,朱振可真是学啥会啥,干啥像啥,这不,演啥啥带劲!要不是因为高考之前他妈病重,他一定能考上大学呢!要是,要是……

哎呀——

晓芬一抬头,刘三娘正盯着她红到脖根儿的脸乐呢。

羞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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