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以后,我才更明确地体会到,这,是一个虚无的世界。
梁春站在我的遗像前,红肿着眼睛,悲恸的表情中带着指责。她不知道我其实就站在她的面前。
本来,我是不愿意回来参观自己的葬礼的。据雅女说这是“上面”的意思,说是给人类最后的服务:死去的人如果心中有放不下的执念,可以在死后12个小时内“回去”看看,或者给牵挂的人留一封信。
雅女说,人是一种奇怪的存在,重要的话总是要等到死去再说。所以针对人类的社会性,“上面”专门设立了“最后服务部”。
可是,我并没有什么执念啊!
我无聊地穿梭在来往吊唁的人群里,大堂里除了悲伤尽是悲伤。我百无聊赖地转过回廊,路过洗手间,几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同事低头抽着烟,似是说到了上次公司的年会,哈哈地笑了几声。
啊,我竟然对这笑声感到开心。生前,我就不爱任何气氛沉重的场合。只不过从小被告知,要直面惨淡的人生,要面对困难永不低头,所以在适当场合摆出适当的姿态,对我来说可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做到的事么?
谁规定葬礼上一定要哭呢?笑一笑,反而让我这个死者觉得轻松,至少,缓解了内心的负罪感吧。
雅女的声音永远没有语调,淡淡地飘过来,“你只有12个小时,不要浪费了。”雅女双指并拢,指尖冒出一张信纸和一个信封,丢给我,“写好了给我。”
梁春从远处走过来,她的脸庞还是那么年轻漂亮,就连悲伤都显得生机勃勃。
她从我身边走过,低喊一声:“坏丫头!”
这是她对我的一贯称呼。
我跟在她身边,看着她一一安慰我的父母、亲人和朋友。她的每句话都像一个魔法咒语,用温柔地声音包裹着,“噗”地射到人的心里去,在里面种上一片蜜糖。
被她安慰过的人,脸上的悲伤便减了一大半。
天色渐晚,梁春一一送走吊唁的人,最后找司机将我的父母送走,她最后看了一眼我的遗像,满连疲惫地准备离开。
“谢谢。”我对她说。
梁春今天穿黑色的裙子,衬地她有些老气。
转过大厅,跟着梁春出了门,刺眼的阳光晃地我有点晕。
马路对面,我看到了孤零零站立的乔帆。他似站了很久,看到梁春的刹那差点支撑不住。
梁春领着他去了附近的咖啡厅,我坐在乔帆对面。冰咖啡上来了,杯身上凝结着水珠,是我最爱的口味。乔帆的唇苍白,梁春表情不善,欲言又止。
我觉得气氛有点尴尬,绞尽脑汁想打破僵局,我笑着说:“哎呀,不就是死了个人嘛,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完,才惊觉我的话他们是听不到的。
不过,还好听不到,听得到的话梁春会蹦起来打死我!
“她,为什么?”乔帆的声音嘶哑,吓我一跳。说出话的一瞬间,困恼立刻席卷他的眉眼,痛苦从他的嘴角蔓延至眉梢,每一寸表情似一个巴掌,狠狠地打在我的心上。
梁春抿唇,我能清楚地察觉到她的愤怒,但是我希望此刻她可以放下她的愤怒,用温柔地话安慰安慰乔帆。
“为什么?呵呵,这丫头,她分手的时候跟你说为什么了么?”
乔帆的脸色更痛苦了,他仿佛不能承受,摇着头道:“难道你,我还有她一直视为责任的父母,都不值得她丝毫留恋?”
“留恋?那丫头从来没有心,谈何留恋。”梁春似被气笑,“忘了她吧,或许,她根本不愿意我们记住她。”
梁春走了,留下乔帆一个人。我喊她,她走的太快,我追不上,又放心不下乔帆一个人,只好折回来。
夜晚,华灯初上,我想起与乔帆分手的那个晚上。
我们的分手并不痛苦,也没有狗血的桥段,只是简单地分手了。简单到我说分手吧,他说好。简单到我们都心知肚明为什么,却都无法解释为什么。
乔帆是一个无可挑剔的人,相处时除了话少需要我找话题以外,不吵不闹、不骄不躁,非常贴心。我们的相处也遵循这个模式。可能是相处地太平静,我们的分手也很平静。
分手后,关系依旧,就连短信的发送频率和分手前都没有差别。直到后来的某个夜里,我突然想起他将永远不在我的身边,我感到揪心的疼,然后是刺骨的荒凉。
我哭的撕心裂肺,把我自己吓了一跳。
然而,也就只有那一次而已。
我跟着乔帆走到车站,走到公寓,走进房间。他看着我的床,呜呜地哭起来,他是舍不得我的,就像舍不得小时候的旧娃娃,舍不得与我分手,更舍不得我永远死去。
乔帆是个大男生,从来不轻易哭,但每次他掉眼泪,我都有很深的罪恶感。
我望着我最后躺的地方,想安慰乔帆,但无能为力。
雅女从我的身后冒出来,说:“你还有2个小时。”
我捏着手里的信,第一次想对自己的死做出点解释,如果这个解释可以减轻点我的罪恶感的话。
“信,多久可以送到?”我问。
“15天后。”
“15天后我会在哪里?”
“哪里都不在。”
“哦。”我笑,“和我想的一样。”
后记:
从乔帆那里回来,我已经很久没有感觉了。我很熟悉,因为生前,我也没有什么感觉。我看到了乔帆的脸,已经恢复了大半。
梁春站在乔帆身后,说:“忘了她吧。”
我看到乔帆点了点头。
信:
乔帆:
对于我的死,我没有什么可以解释的。但是对你,还是有必要说一番。
我并没有感觉痛苦,也没有遇到无法承受的事情,和你分手一样,也没有任何过错。
只是,一直以来,我也没有很开心,也没有想要一直活下去。
我活着的时候,经常会望着水面或者站在高处发呆,你总说很危险,但是对我来说是一样的。掉下去或者不掉下去,只是一个简单的选择,只是我当时想做的事情。
死的那天也一样,一直睡下去还是睡到第二天早晨,我选择了一直睡下去。因为我虽然不难过,却也没有想醒过来的欲望。
死,就是一直睡下去,只是我当时想做的事情。
凌冥